梅园里的王英玉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支曲子会引得朱府的人夜不能安寝,弹完琴,兀自沉浸在那种空明净透里无法自拔。小白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王英玉,要带她走的念头愈发肯定。她不适合这宅院,小白知道,她更适合在空灵俊秀的乡野田间,怡然自得。
冬至大约是这里头心思最单纯的一个。王英玉只弹琴,冬至只听琴,这般的两人却是最合拍的。和外间盼着能再听一曲的朱家兄弟不同,冬至从来都是心平气和的,这世上能挑动她心绪的大约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师傅小白,一个就是莫尧那无赖了。
冬至想到有一天自己嫁给莫尧,就再也不能跟着师傅,冬至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至于听琴,能听到便好,至于几首曲子,她从不强求。冬至也不好奇王英玉是朱府什么人,她不过是循着师傅一同找到的她,她不说,自己也就不问。
王英玉指尖微烫,半响也不能回过神,只觉得胸口有个什么念头恨不得能汹涌而出,可仔细想来,却又分明抓不住那飘渺的念头。究竟是怎么了?王英玉无助地抬头,望向月色容平静的小白,如果求他,是不是可以叫她开口说话又不须自己一定离开这里?
她竟也这样贪婪了。王英玉微微笑了一下,收敛心思,抱着琴,冲小白与冬至俯身,转身回了府里。只是襦衫上沾染的湿气提醒王英玉,方才那一切都不是一场梦,却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碧玉也不遮掩着,等王英玉进到屋里,便立马过去接那琴。大少爷推门进来的那个身影,叫碧玉心思酸涩无比。素色罗裙,清雅面容,单薄身影,就那样斜抱着那张大琴,碧玉雄得就要淌下泪来。究竟是怎么的,偏要叫少爷遇上这般的境遇,碧玉这一刻竟又想起二少爷那时无心说出的话。
这样的女子,嫁给二少爷,是不是才会好过一些?
王英玉冲屋子里的碧玉还有扣儿微微笑了笑,唇角的笑透出一丝薄雾般的飘渺意味。扣儿下地,只是那一段路三个人却不知道是谁扶着谁更多一些。王英玉不会说话,就这样挤在一张榻上,甚至连碧玉都忘了所谓的主仆念头,只这样安静地呆着。好不容易等王英玉迷迷糊糊地睡去,碧玉轻手轻脚地哄着王英玉躺下后,扣儿冲碧玉谢意地笑了笑,至于先前那些个小心思,自是再也不提。
碧玉比扣儿多些心思,先前没有去管,这会儿却是不能不去探个究竟。走到院里时,小白与冬至早就不见了人影,碧玉看了眼那空掉的石桌石凳,轻轻摇了,转身又回到屋里。
第二日。
初七一大早的就跑去找人问话,当然第一处去的便是青芜轩。之前想的就是住在这儿的白发怪人,自然要过来问问正月是才。说起来这正月也是个迷糊的。这些日子明知道二少爷心思重,但他一个下人便是雄主人家也知道有些话不是自己能说的。拼了心思要照顾好二少爷,哪晓得二少爷不是一个人在书房就是往外跑,就连昨个儿晚上他起夜,也没看见二少爷。正月不知道二少爷去了哪儿,想问又怕自己多嘴,正好初七来了,正月只黑着脸对初七倒让初七一头雾水。
两个人各自伺候朱家两位少爷,当初老夫人做主分的时候,也是依着两位少爷的性子给的,私下里正月与初七也算是处得颇为融洽。正月这人虽比不过初七灵活,但也是个心思巧的,哪里会这样直接摆着脸色给他?
“嘿,我说你小子这是怎么了?”初七帮着正月收拾手边的书,这青芜轩里最多的便是书。外人都知道二少爷书最是读的好,书也收的多。正月没事就拿书出来晒晒,这也算是正月最多做的事。
正月明白这会儿是自己心情不好,静下来也免不得有些难堪,只是想到二少爷这段时日的不痛快,要正月能放下了心来实在不能。初七见着正月的样子,想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莫不好意思,我能帮定会出分力。”初七收敛眉宇间嬉笑的颜色,倒有几分真心实意。正月叹了口气:“自从二少爷回府,我瞧着他心底多少不痛快。只是二少爷不喜欢我跟着,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跟着大少爷常在外奔赚若是知道些事,可不要瞒着我?”
正月对二少爷那也是忠心耿耿的,以前二少爷虽不喜闹腾,常自己看书写字,可这次回来,正月显然察觉出不同的地方。既然初七问起,想着二少爷同大少爷之间素来亲厚,正月也就不瞒着了。
“昨个晚上,我起夜,哪晓得二少爷没在房里,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正月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按着书册的页脚,一下又一下,心思沉沉。
初七听见正月提到昨晚二少爷不在屋子,眼底一跳:“你可听见有人弹琴?”昨晚上他听得分明,那琴音便是这个方向传过来的。正月既然说二少爷不在房里,会不会知道得更多一点?
正月点了点头:“听见了,不是我们院里的。”这倒没什么好瞒着的,只是弹个琴。正月比初七要懂得多一些,毕竟两房的主子不一样。朱有才常年浸淫商场,这些风月文雅之事定是比不上朱有光一些,连带着的两人的仆从也有了区分。昨晚那琴音,不会是他家二少爷所弹。
初七点了点头,谨慎地往两边扫了扫,然后凑到正月跟前,继续问了个仔细,“那会不会是……”初七不知道怎么唤那个白发人。毕竟是谭先生的座上宾,他一个小厮怎可能跟着人家一样叫人家?
正月了然:“你问先生是吧,二少爷吩咐过,平日里我也不敢去叨扰,倒也不清楚。”正月是真不知道小白这人是怎样一个人,既然二少爷吩咐不要去叨扰,他自然不敢去自寻没趣。是以对小白,他是半点也不清楚。
初七从青芜轩回来,一路上都在想事。
大少爷昨晚上是真对那琴音动了心,不然早上也不会起来便催着自己去寻人。只是这会儿寻了倒更加不清楚弹琴的人是谁了。既然是青芜轩这边传出来的,那么不是二少爷就是那个小白了,可两个人,一个不在轩里,一个又不清楚在不在,这让初七也开始好奇,弹琴的人到底是谁了。
这其实也怨不得初七找不到人了。
当初一定要娶王英玉,朱有才自然是满心不悦,索性将最偏的这处梅园丢给王英玉。而这梅园正好同青芜轩是同一个方向。王英玉在院里弹琴,琴音掩在月色下自然辨不清哪里传出来。这边一问,倒更像是掩上浓雾一般,看不清却又分外痒心。
朱有才听了初七的回话后,眉目一沉,略微一思索却是按了按眼角:“去取碧玄琴来,送去先生处,只说我的心意。”初七想着那人的古怪脾气,犹豫了一下:“若是不收如何?”朱有才到底会看人,嗤笑一声:“你放了琴就是,即便他不收,正月也会收拾好的。”初七应了诺,去库房取了琴又去了一趟青芜轩。
回来时,朱有才还在看账,眉也没抬只问了一句,初七笑着回:“收下了。”说来也怪,初七抱着琴去小白房门口,只说是大少爷派他来送琴,本想着里头不会有应答,哪晓得冬至出来收了琴,也没说句谢谢。初七晓得这对师徒的古怪,送了琴便会回了清客斋。
朱有才知道对方收了琴便是点点头,继续看帐。
冬至打开琴匣,对着里面的玉琴仔细看了几眼,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只觉得琴音好听极了。若是王英玉来弹,定是好听极了。
小白坐在一边吃冬至做好的饭菜,原本脸上半点起伏也没有,听见琴音那么一响,却是微微偏过头去看冬至:“晚上去送琴。”冬至乖巧的点头,不是你,不是我,虽未出口却晓得是我们。冬至眼底透着笑,只觉得这样就好。至于师傅对王英玉的古怪,冬至记在心底,只等莫尧过来,她去问莫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