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剧、白来到城北的步广里。
这里临近城边,街巷有些冷清;街口对面,有一光禿秃的坡岗,岗上有座独立的大宅院。虎皮石的院墙,高耸的门楼,两扇黑漆大门。门楣上方,写着“剧宅”二字。剧孟伸手敲门。不一刻,出来个青衣仆人,二十多岁,像貌周正。剧孟立刻笑道:“曾厚哥,是你啊!”
曾厚连忙招呼:“少爷,你可回来了!老夫人正念叨你呢,这一趟走了大半年,玩得高兴罢?”他原是剧家老仆的儿子,现在是管家。
剧孟把“飞黄马”交给他,叮嘱道:“好生喂上。让人烧点水,我们洗澡。这是拜弟白龙,以后就住咱家了,新来乍到,你要多照应!”
曾厚接过缰绳,躬身笑道:“见过白爷,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白龙心思活络,见他二人名为主仆,实有兄弟情谊,立刻施礼道:“曾大哥别客气,以后小弟恶(我),还仰仗你照应呢!”曾厚见他与少爷亲密,人也聪明善良,也即拿他当自家人看待。
刚要退下,剧孟把他唤回来:“曾哥,还有件紧要事。从今日起,要仔细门户,再派人到郡衙瞭着点,有甚不对吱一声。”
曾厚一愣,忙问:“这为何?”
剧孟道:“没工夫细说,你照办就是。”曾厚何等聪明,已听出话中有音,立刻去安排。
白龙随剧孟进了大门,绕过影壁,沿着一条游廊,穿过两进院子,进了月洞门,来到一处清静的跨院。只觉满院清香,几棵海棠树正开花。东墙前一排翠竹,临风摇曵,沙沙作响。南向有座假山,怪石嶙峋。三间歇山式正房,外垂遮阳苇帘。剧孟笑着一指:“白弟,从今往后,咱们就住在这儿。我住中间,你住西头。东头那间,留给薛况。你说好不好?”说着推开中门,与白龙一同进来。
里面相当宽敞,家具陈设一应俱全。雪白北墙上,有幅隶书条幅,写道:“一掷千金浑身胆,愿赌服输品自高”,笔力雄健,功底不凡。旁边还有幅斗方,写道:“呼卢喝雉多快活,输赢多少不在乎。”字有些稚嫩,意思十分有趣。
白龙粗通文墨,不免仔细端详。剧孟见他看得入神,便笑道:“那幅好的,是前二年写的j差的,是白己五岁时写的。”
白龙听了暗忖:原来剧哥五岁就好赌了。短短十四个字,已经道出主人的旨趣——“赌博,乃游戏耳。”由此看出,剧哥与寻常赌徒大相径庭。不由连连说好。
接着二人洗澡、换衣服。白龙穿了剧孟一件旧丝袍,肥大晃荡,他抬手转身,左看右看,觉着体面了许多。待一切收拾妥贴,剧孟领着白龙去后院拜见娘亲。
剧孟向母亲叩头问好。剧母打量儿子,见他晒黑了,身子挺结实,只眉宇有些不展,便问怎么回事?剧孟怕母亲担惊受怕,不敢把实情相告,只说路途劳顿,并不碍事。不容母亲再问,即回禀结拜了两位兄弟,都是孤儿,愿意来家同住。这一位叫白龙。另一位叫薛况,大约几个月后才能来。
白龙甚会来事,偷眼瞧见上坐的夫人,四十多岁年纪,一副慈眉善目,正看向自己,忙跪下磕头:“姆妈在上,受孩儿一拜!”
剧母见白龙眉清目秀,长得可人,自是欢喜得紧,两眼眯成一条缝儿,笑道:“瞧瞧,瞧瞧,可怜见小人儿,长得怪好儿的。快起来,快起来!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千万别拘束,缺了甚么,使的用的,下人照顾不到了,尽管来找我,剧儿要欺负你,上我这儿来告状。我教训他!”又见白龙穿的是剧孟的旧衣,不甚合体,忙唤丫环去取布料,要给他缝几套衣衫。
不一刻,丫环将衣料取来。剧家开着几间布铺,最不缺的就是这个。那白的是绸,闪光的是缎,薄如蝉翼的绮纱,还有细密的葛布。白龙何曾穿过这些?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往身上比比,挑了半晌,选了一块本色麻布,笑道:“当惯了小叫化,还是布衣好,耐穿也经脏。”
剧母见白龙人小实在,愈拿他当亲儿看待,亲自为他量体裁衣。白龙自幼失怙,见剧母这般慈爱,立时胸中一热,哽噎道:“姆妈,你就是恶(我)亲娘,剧哥就是恶(我)亲哥!”
剧夫人眉开眼笑道:“对呢,你就是娘的老疙瘩!”多年来,她心悬两件事:一是,家中广有钱财,但人丁不旺,有些孤单,极愿儿子多结交些朋友;二是,剧儿快成年了,盼他早日娶妻生子,也好含饴弄孙。如今儿子有了帮手,自是欢喜得无可无不可了。
不一刻,仆人摆上晚食来。全家围坐吃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剧夫人高兴,喝了一小盅酒,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饭后,剧孟、白龙陪着母亲,喝了会子茶,直到老人家有些乏了,他们才重回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