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芷沫那日在书音房给音尘绝撂下的最后一句话,虽是置着气说真的,但回来以后却是冷静到不行,没有哭闹,没有抱怨,只是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身边再没有了蓝子骏这个坚强的后盾,她连撒娇求安慰都没有人可找。
只剩下沁儿一脸担忧却又什么都不敢询问的守在一旁。
那天晚上,蓝芷沫又一个人上了音宁宫的屋檐,回想起先前跟音尘绝一起在这里的种种,夜风特别的凉,吹在脸上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完全清醒。
蓝芷沫坐在屋檐上坐了整整一晚,想了很多很多,最后还是第二天早上,音宁宫的宫人寻不得他们的娘娘,搬来扶梯,七手八脚的把被风吹得面色苍白的她扶下来的。
吹了一晚上的凉风,果不其然的生病了。
坐在床上,身上披着厚厚的被褥,蓝芷沫皱着眉咳嗽了几声,顿时喉咙火辣辣的疼,有股淡淡的腥甜味。
沁儿连忙端过来一杯姜茶,顺手在蓝芷沫后背拍了拍,“小姐怎么咳成这样,我这就去叫御医来瞧瞧。”
“不用了,”蓝芷沫虚弱地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过是吹了点风着了点凉,捂一捂睡一觉就好了。叫御医院的那些人来看,又是大题小做的。”说罢蓝芷沫没忍住又咳了两下。哎,她最讨厌去医院了,感个冒一连要挂几天水吃几天药,难受的要死还好的慢,更何况在这个没有退烧药的年代,中药那种苦成狗的东西,实在是受罪。
沁儿摇摇头,把这当做是自家小姐闹情绪跟自己身体作对,可是她又不敢违了蓝芷沫的意愿,只得等她喝完姜茶后扶着她躺下,撵了撵被角,“那小姐就好好睡一觉吧,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吩咐我就是。”
蓝芷沫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直觉得身上好像是出了点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的紧,但喉咙还是干得难受,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喉咙滚动了好久,才努力挤出了个“水”字。
“小姐,”沁儿连忙把蓝芷沫扶起来,慢慢往她嘴里灌水。蓝芷沫微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喝了几口水才觉得喉咙的疼痛有所缓解,余光中发现不远处站了个人,抬头瞥了一眼,“李公公?”
李铨刚刚一直在旁边站着,这会儿看清蓝芷沫的脸才发现她面上的苍白。“娘娘这是病了?”
“没事,”捂着嘴强行轻咳了两声,“李公公今儿怎么会来音宁宫?”
“这…”李铨一时面露难色。
蓝芷沫转过头,一眼瞥见了李铨手上类似圣旨般的东西,一瞬间脸更白了。冷笑了一声,“如果果真如本宫所料想的那样,公公手里拿的是废后的诏书,那公公不必宣读了,直接请回吧,本宫知道了。”
“娘娘,”李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叹了口气,没有否认,“您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还是先好生歇着吧,老奴让御医来给您瞧瞧。”
“不必了,”蓝芷沫用手撑着床铺让自己完全坐起来,不顾汗水浸得自己此刻有多狼狈,淡淡的说了一句,“本宫很好,不劳李公公费心了,公公可以回去交差了,其他不必要的,就不用跟皇上多说了。”
李铨无奈的点点头“老奴知道了,娘娘照顾好自己,老奴告退。”
纵然他沉浮这宫里几十载,这次也搞不清楚皇上的心思。莫名其妙的拟了道废后的旨意,却又只是让他一个人亲自送来音宁宫,还嘱咐了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可是按照祖宗的规矩,废后这种事,可是要昭告天下的啊。
皇上皇后这两个人,明明在乎着对方,却净干些让彼此误会旁人看不明白的事儿,最后谁都难受,这可如何是好。
摇了摇头,李铨还是走出了音宁宫。
李铨走后,蓝芷沫胳膊一软,直直的瘫倒在了床上,一时间整个脑袋像被热气炙烤着一样,昏昏沉沉难受到不行。
“小姐,”沁儿一脸担忧的快步走过来,显然还没能消化刚刚自己小姐与李公公的对话,废后?怎么会?皇上不是明明很在意小姐的吗?而且小姐可是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能这么草率就被废呢?要是凌皇上知道了,这哪消停的下来啊。
可是看到自家小姐苍白虚弱地脸庞,沁儿所有心里的疑问都立刻吞回了肚子里,只剩下满满的担心与心疼。
“沁儿,”蓝芷沫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我累了,让我再歇歇吧。”
蓝芷沫感觉自己就像被泡在水里一样,周围都是感受不到的虚无与沉静。她在一片汪洋之中漂浮,被掩埋,沉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她却毫无力气去扑腾。
“皇嫂,皇嫂?”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蓝芷沫费劲的睁开眼,就看到音尘柔两只通红的眼睛。
音尘柔自打上次元宵出宫,他们一行人遇袭,音尘熙身受重伤回宫,凌苍苍觉得正月见血实属不吉利,音尘熙又几经受伤,于是便拉着音尘柔出了城去香山上祈福,驱除年初的霉运。这一来一去,也近两个月了。
好不容易回来,急急忙忙就跑来见蓝芷沫,结果却得知蓝芷沫生了病,一直晕晕乎乎高烧不退,这可把小妮子急坏了,一直守着,这会儿看到蓝芷沫有反应才叫唤她。
“尘柔?你回来了。”蓝芷沫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好久没见到你了。”
“这不重要,皇嫂,”音尘柔握住蓝芷沫的手,“你怎么病成这样了,御医呢?御医怎么不来看看?”
“我没事。”蓝芷沫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尘柔,别叫我皇嫂了,你皇兄已经把我废了。”
“什么?”音尘柔立刻跳了起来,“皇兄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
“尘柔,不要”蓝芷沫一把拉住她,“这是你皇兄的意愿,你别去找他,听话。”她不想让音尘绝看见她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
“皇嫂,”音尘柔抓紧了蓝芷沫的手,“无论如何,我只认你这么一个皇嫂。”
音尘柔还是没有听蓝芷沫的话,一出音宁宫,就径直跑去了音尘绝的玄音宫。
“皇兄,你不可以废了皇嫂!”一冲进来音尘柔就冲着里面大喊道。
音尘绝正坐在案几前批着奏折,听到这句话顿时眉头一皱,冷声道,“放肆,两个月不见,这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皇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音尘柔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音尘绝面前,带着哭腔说道,“皇兄你救救皇嫂吧。”
音尘绝起身拉起赖在地上的音尘柔,厉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音尘柔抹了抹眼泪,“皇嫂生病了,一直高烧不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都已经昏睡好久了。”
音尘绝的脸色在听到蓝芷沫生病后顿时一变,但还是定了定,“那御医呢?御医没有去看吗?”
音尘柔摇摇头,“皇嫂一直说没事,不让御医来看,也不肯吃药…皇嫂一定是太难过了…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听着音尘柔的话音尘绝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然后猛的一抬头,抓住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音尘柔,“柔儿,你现在就去御医院,传朕的口谕,让医术最高明的几个御医现在去音宁宫给皇后看病,不准怠慢,要是明天皇后的烧还退不下来,他们就别再这里呆了,直接给朕回家种地去。”
音尘绝的语速很快,命令的口吻一点不减,听的音尘柔一愣一愣的,被音尘绝拽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道,“是,我这就去!”
看着音尘柔跑出去,音尘绝这才吁了一口气,杵在原地片刻,又坐回了案几前继续看奏折。
“皇上不去瞧瞧吗?”李铨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了。”应了一声,音尘绝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李铨,“你今日去音宁宫的时候,皇后可还好?”
“这…”李铨犹豫了一下,缓缓答道,“奴才去音宁宫的时间,娘娘其实已经有些受了风寒,当时正躺在床上歇息,她当时猜到了奴才的来意,也没让奴才宣读圣旨,只是嘱咐了奴才不要告诉您那些没必要的消息。”停了片刻,还是又补了一句,“娘娘看到奴才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之后病情又加重了,其实…奴才觉得公主刚刚所言也不全无道理。”
“……”音尘绝沉默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他最近,看了太多的奏折了,用过度的劳累来麻痹自己,这会儿,却怎么也再看不下去,揉着太阳穴有些迷茫的问道,“李铨,朕,做错了吗?”
李铨摇摇头,“奴才不知,奴才只知道,很多事情,看到的不一定就是想的那样,什么都还没有证实就放弃,未免太过遗憾了。”
遗憾吗?音尘绝抚了抚胸口,何尝不是呢?心里有多少不甘,他从来都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更不是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拱手让人的人。他是丝音国的帝王,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只要他想要,他就有办法可以得到。可是,凌祉蓝不是东西啊,是他少有的想珍惜的人,他只是想要她幸福啊,所以,才会什么都还没有争取,就选择了退出。
可如今呢?他口中的让她幸福,却是她在书音房质问他时痛心冰冷的眼眸,是此刻躺在音宁宫虚弱病态的身体。他,真的做错了吗?
“李铨,”音尘绝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和脆弱,丝毫不像平日里那个冰冷薄情的帝王,“朕,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去面对皇后。朕现在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儿时母妃还在的时候,想让她高兴又总是惹她生气,最后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的躲起来不敢见她。”
“皇上,”李铨一时有些不忍,每次这个帝王提到自己的母妃的时候,都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段是属于他灰暗无助却又温情安宁的回忆,“可是白娘娘从来都没有怪过您。”
“李铨,”音尘绝闭了闭眼,“朕累了,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