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1992年10月3日，立华会永远记得，连续跳了两晚（国庆三连场），立华那么大的舞瘾，也想歇歇了。所以那天就没有去南区的舞厅。在宿舍里百无聊赖地磨蹭到快八点了，突然想起来，北区舞厅八点半以后就不要票了。
要不，我就在这边也转一圈，施展施展魅力。虽说地方小点，条件差点，好歹离得近，也是块在本科生中注目的场所。就因陋就简，少花费点时间征服一下算了。
这么想着，少事打扮，立华就在门卫那俩男生那说了几句好话，展现了几下笑容和甜蜜，想办法溜进了北区学生活动中心二楼的舞厅。
这个舞厅面积小了很多，可能也就是三四间教室的大小。最里面是隔出来的一个小音响室，舞厅四面墙上有些斑驳的装饰，在稍显明亮的灯光下，看上去也显得有些寒酸。四面的角落处，还多少堆着些桌椅之类的杂物，气派比起南区，差多了。人可能已经走了一些，所剩不多。立华多少有些失望。就在离出口附近找了个地方。也是人少，易显眼之处。站在那，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哎，闲着也是闲着，多少发些功吧。
刚刚站定，正想着，对面走过来两个高个男生。在立华这里看来，左边的男生个头大约1。75米，肩膀挺宽，身材适中，皮肤白净、带个塑料框的眼镜，不笑却满脸带着笑意，一看就是刚刚入学不久的新生。右边的个子非常高、却非常消瘦，连脸颊也消瘦的异于常人，眼神犀利，不威自怒，脸上带着一种严肃又有些漠然的神情。俩人象是要离开舞厅的样子，却正对着立华走过来。立华眼看着要碰上，就向左移了一步，想让开。哪成想，右边的瘦高个子男生突然一伸右手，横在立华身前，神情有几分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姐，能请你跳个舞吗？”
邀请有些突如其来，但是对立华来说，确是件好事。因为请她的男生实在太少。据立华分析原因，主要是自己的魅力太厉害。所以，对于敢于请她跳舞的男生，立华一向是从不拒绝的。就算给他们的一个奖赏吧。
“好呀。”当立华的双手搭在瘦高个的手上时，立华感觉他好象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但是，真正一步入舞池，立华才发现，这个男生根本就不会跳。只能勉强按着舞曲的点子，笨拙地移动着脚步。还时不时会踩她两下。跳得这样差，还敢来请我？真是好大的胆子！瘦高个好象也看出了立华的心思，“不好意思，我跳得不好是吗？”
还是吗？简直没有自知之明。但是立华从来都注意自己在舞厅的形象，尽力保持着优雅的神态，所以也就没有生气：“没关系。我也不大会。慢慢来吧。”
一曲终了，他们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舞厅南边的窗户旁边，瘦高个很自然地两个胳膊搭在窗台上，俯身在窗户上，望着外面。那副神态，竟然也很潇洒。
立华有机会细细地打量他。个子可真高，身材又真瘦。眼睛是双眼皮，但看不去不大，应该说人长得不算丑，穿着也不差。但是用帅不帅的尺度来评价，就一点不帅，甚至有几分邋遢了。就象原来的立华，太不善修饰，可惜了。按他的身材和相貌，如果善于修饰，应该是一表人才的。但是，他对她那种淡定的态度，从容的神情，却又总是流露出一股潇洒的派头。真是个奇怪的混合物。
立华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拍了一掌。正想回头，刚才两个人中，另外一个男生站到了她的面前：“请你跳个舞好吗？”
从不拒绝法则让立华接受了他的邀请，但是心里真的不免觉得这个男生太唐突。初次见面，竟然对女生动手动脚？而那个瘦高个就显得态度得体，进退有度了。
瘦高个第二次请立华跳的时候，很自然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杨天莱。是新一届中文系的。同学们都叫我天莱。”
他竟然也是新生？成熟的看不去真有点不象。还没来得及体会出这种说话方式的巧妙，立华自然而然地回答说：“我叫靳立华。也是新一届的，我是管理学院统计运筹系的。没你们系好。”
“不是。我们不是。。”天莱欲言又止。
“不是什么？”立华随口问。
“嗯。。”天莱略一犹豫，说了出来，“我们现在不是本科，是大专。”
“哦？”立华不禁觉得这个瘦高个挺不容易的，大专生，在复旦应该没有多少。那在学校，得多自卑呀。“那你们课程紧吗？”
“嗯，还可以吧。”天莱又一顿，“我们闲得没事的时候，经常去打打篮球、排球什么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嗯，”立华不明就里，“女孩子，好象一般不怎么打吧？”
“哦。”天莱笑了笑，神情竟然有些尴尬，搞的立华有些莫名其妙。
没想到，这曲就是最后的结束曲。喇叭声宣布舞会到此结束，大家纷纷朝出口走，立华自然地就跟着人群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天莱忽然转过身：“我不喜欢人多，咱们等一会。让他们先走吧。”
这人还有这个毛病？倒真有点个性，立华也就止住步。
细细看，天莱真是瘦的有点出格。西装好象都遮盖不住一身的瘦骨嶙峋。“你这么瘦，你到底有多重？”下楼梯的时候，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了，立华实在忍不住问。
“你看呢？”天莱不答反问。
“嗯。。140斤。”立华随口说了一个，反正按他这么高的个子，已经算很少的体重了。她满以为他会说，差不多之类的话。没想到天莱边下楼梯，边回身冲立华伸出大拇哥：“你眼力真准！”
又是一句简短的话，却又让立华觉得，他怎么这么会夸人！只不过随口回答一句体重，也会被夸“眼力‘真’准”？说话老是与众不同。难道他也象自己一样，干什么都喜欢独具一格？可他看上去，又很老成持重。
出了活动中心，一股风吹来。“你冷吗？”他问。
“我。。。还行！”立华的语言可不够丰富，回答别人的问题，经常就是“还行”两个字。常常搞得别人摸不着头脑，而自己并不自知。
“还行，好象冻得不行似的。”他嘀咕一句。一看立华脸色有点尴尬，又立马右手打了个手势，说道：“哦，不好意思。”
很自然的，天莱送立华回宿舍。快走到立华宿舍院门口，临分手的时候，天莱说道：“你的英语好吗？我想让你帮我辅导一下英语。我英语不大好。”
“哦，好呀。”立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你来找我吧，我就在女生宿舍，16号楼409。”
第二天傍晚，天莱来找立华的时候，宿舍门口的喇叭只是说了一声：“靳立华，有人找。”但立华马上就想到是他。原因很简单，别人都没有和立华进展到这一步。
但是立华却在宿舍里摆起架子。
“靳立华，有人找你。你还不赶快下去！”郝仁好心提醒一句。
“没事，男人嘛，”立华一摆手，“让他们多等会又怎么样？”边说边故意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等到立华故意磨磨蹭蹭画完妆，喝点水，再慢吞吞地下去，门房里已经没人了。
立华吃了一惊。难道不是他？“阿姨，刚才是谁找我？”
“一个瘦高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嗨！？这个家伙？看上去对我倒是彬彬有礼，却一点耐心都没有，还挺会摆架子的？
第三天傍晚，天莱又来找立华。这回，立华可是一点不敢耽误，胡乱描画了两下，抓起书包，就下了楼。
坐在天莱的自行车后座上，立华才吐了一口气。天莱好象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你正在干嘛呢？”
“我吗？没干什么。待着呗。”立华照实说。
“哦。”
“昨天是你来找我吗？”
“哦，是呀。”
“怎么等那么一会儿就走了？我有点事耽搁，下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哦，我以为你不在呢。一个人在侯客室等的时间长了，挺难为情的，就走了。”
“下次你能不能等的时间长点，害得今天我紧赶慢赶的。”
天莱笑笑，没说什么。
嗨，这个男人，还挺要面子。
天莱一口气骑车带着立华来到了四教，四教坐落在北校区的西边，离宿舍区较远，自习室里的人一般也比较少。俩人找到一间安静、没有什么情侣的自习室。在大学上过自习的都知道，有情侣的教室一般比较吵，容易受打扰。情侣有些亲密的举动，也容易让旁人分心。
立华本来以为天莱找这件教室，是方便和自己在一起，以为天莱会和自己坐在一排。没想到他坐到了第一排，却把立华的书包放到了身后的第二排。好象如果和立华坐在一排，让同学们看到了会误会。看这样子，真的是找她来自习的。
立华还以为他真的会让自己辅导英语。但看他的样子，好象是怕立华有功课没做完，或者没温习完，所以先各自学习的架势。这还真是高估立华了。立华哪里是想来学习，不过是宿舍待的无聊，找个人出来聊天、透透气罢了。
天莱倒是老老实实地打开一本书，坐在那看了起来。立华在座位上扭过来扭过去，看看前面，看看后面，折腾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劲了。她根本不想看书，怎么能坐得住？过了没有十几分钟，立华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天莱一愣，但没有说什么，就收拾东西跟着走了出来。
在校园里溜达，立华还因为天莱会借这个机会，跟自己好好聊聊。男生在她面前一般都挺能说的，就是平日里不能说的主，有一个漂亮女生陪着的时候，也会健谈许多。立华跟男生在一起，有时候一句话都不用说，只用静静地听着就行了。但没承想，天莱竟然不大说话，也不主动问立华什么。两人主要就是静静地走。这可有什么意思呀？
再转到四教大门附近的时候，正好一层有一个书法绘画的培训课。天莱开口了：“要不，咱俩去听听这个？”
“好吧。”立华回答。
俩人从后门溜入教室，找了后排的座位坐了下来。但是真正坐在教室，听老师从什么毛笔的选择讲起，立华可觉得乏味透了。
“绘画怎么这么麻烦？挑根毛笔都得讲半天？”
“你以为？什么事情容易呀？”
“那我可不想听了，咱们走吧！”
“不是，你怎么？”天莱脸色一变，眼神里有了几分不耐烦，“这可是国粹！”
“哎呦，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谁没事，研究这玩意？”
天莱不高兴了。刚坐下没有两分钟就走，对讲课的老师确实没礼貌。但立华才不管这些呢！同班同学的脸色，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看，还会管一个不搭嘠的绘画老师？
“咱们出去转转吧。去五角场转转好吗？”
天莱一沉吟，可能因为刚刚认识，觉得没有必要、也不愿意驳立华的面子，就忍住气，没说什么，又走出了教室。
真正在一起散步，才发现他的话真的少，走半天也不说一句。也许刚刚的事情还让天莱心里生着气呢。“你最近都看些什么书？”他终于蹦出了一句，语气淡淡的，好象也不介意让立华听出来，是没话找话的闲聊。
“嗯，最近也没看什么。”自从高中恶补过所谓六大主义的“世界名著”之后，或者是自从参透了姚姬、段瑞的“美女功”之后，立华好象真的很少再去看这些文学名著了。她的世界一下子从内在变成了外在，从学识变成了风骚，仿佛真是一夕之间的事。
又走了好远，气氛沉闷的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天莱终于又吐出一句：“那你平时都看些什么杂志？”
“嗯，什么杂志？《读者》，《青年文摘》，也就这些吧。”立华随口应道，还真是，现在降低档次看这些大众化的一时之选了。
立华不知道，天莱问这些话，其实都是有目的的。侧面了解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在天莱的心里，就已经给立华打上分了。究竟是及格，还是不及格？不得而知，但是肯定分数挺惨。这个女孩，徒有其表，没有内涵，学习不感兴趣，业余爱好也没有什么，可能连点个性也没有。但是，从天莱的话里，你是读不出这些的。
“那天中午，我在宿舍里想着，晚上可能会遇见你，结果晚上在学生活动中心，果然就遇见你了。”
“是吗？”立华觉得有些意思，心里想着她，就这么说出来的男生，好象还不大多。
“真的，没想到还挺准的。”天莱点点头，“你在舞厅里，挺引人注目的。”
这话立华爱听，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就没作声。
“其实那天，我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也是准备走了。正好你站在舞厅的门口，我就盘算，请你跳支舞呗。如果你答应，就跳一支，不答应，我也就直接走掉了，也不伤什么面子。”
这个男人，做事情考虑的还挺周全，尤其注意考虑面子。
“其实，我在我们那，也是电视上有影，广播里有声的人。”他突然嘀咕一句。
立华莫名其妙看看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什么？”
他就不说话了。
立华心里好一顿纳闷，怎么还电视上有影，广播里有声？你是明星，还是主持人？就你这个形象？不会吧？她竟然都没有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天莱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
其实，就算立华听明白了，她可能也没好意思深问。再说，这是哪？大上海。一个小地方的官员，就算是当地的一把手，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话真是那么少，绕了五角场快一大圈了，走了都俩里路了，也没说几句，只好立华找话说。
“我怎么觉得，你不象二十来岁的，我觉得你象三十多岁的。”这还真是立华的感觉，总觉得这个人特深沉。虽然，深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立华可能都说不清。
天莱一笑，扬扬手：“是。不少人说我显得挺大的。”
立华心说，我长得也很老气，为什么别人就不会觉得我成熟呢？想到这，就很想问一问他，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真的说了：“为什么你能显得这么成熟？”
立华这时别的素质没有，厚脸皮都是有一双。
“哪里？”他笑了，“只不过你那么说，我顺杆爬就是了。”
顺杆爬？为什么他总是会说些我没听到过的词？这些俗语俚语，立华竟然好象都没有听说过？总是觉得他说话很新鲜。
“比如说，和你在一起，觉得很自然，很舒服。还有，你挺会照顾人嘛？知道女孩子怕凉，坐下的时候还给我找东西垫一下，总是问我冷不冷？什么的。”
“哪里？这也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天莱总是很谦虚。
立华在心里犹豫半天。让我教他英语，我可是很爽快就答应了。可是连学费的事都没有说。太便宜他了吧？教英语这种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总不能白白认个学生吧？正好，我老跟同学搞不好关系，让他教教我呗！象他这样成熟稳重，虽说没见过他太多同学，但是印象里，见过的同学都很听他的话。如果能教给我一半，不，有五分之一，也够我对付同学用了。
终于鼓起勇气，停住脚步，转过脸面对天莱。天莱也就停住，转过来面对她。立华讪笑着，颠起脚尖，凑近天莱的脸，尽量小声说：“不好意思，你能教教我吗？为人处事，说话办事，我就不大会。”
天莱看了立华一眼，好象很意外，没有想到见面没有几次，立华就竟会这么说。
“真的，我有什么说什么？我教你英语，你就教我见人怎么说话。不好意思跟你说，我把我们班的女同学都快得罪光了，简直没法处下去了。要是我象你这样老成持重，办事周到，说话让人爱听，那多好呀。真的。”立华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怕他会显出吃惊的样子。就一个劲得盯着他看。
天莱的眼睛一个劲地眨，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神态。真的没有说话。好象是在默默地想着立华所说的话。
“比如说，你怎么能让同学们那么听你的话呀？说呀，告诉我，你肯定有秘诀！”立华曾经看到过，天莱如何“指使”身边的男生帮他做事，觉得很威风、很有派头。
“就为了让她们听你的话？”天莱问道。
“是呀，多有面子呀！象你那样。”
他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是觉得立华真的幼稚可笑？简直不可思议，还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大了还如此稚嫩又如此直率的人？
“说呀！”立华禁不住去摇他的胳膊。
“那她们不听你的，你就打她们。”天莱突然冒出一句。
“打她们？女同学哪有动手的？”
“也别真打，就使劲摇晃她们。”
“真的？你不是骗我吧？”
“当然不骗你，试试准管用。”
立华渐渐发现，她和杨天莱好象是活在两个世界里。在各自的世界里都是顶尖高手。立华生活在妩媚妖艳，卖弄风情的世界里。其实她原来也并不擅长这个，她的容貌也没有给她这个资本。但自从她自以为从姚姬，段瑞的身上学到了他们令人眩目的本领以后，她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生活的意义变成了吸引异性的目光，价值在于引起男人的注目。她要做最引人注目的女人，要每个男人都被她吸引，臣服于她的所谓魅力。她喜欢这种生活，沉醉于此，不能自拔。杨天莱则生活在同性的世界里，他只想在男人中树立威信，赢得尊严，有一大群哥们，他们提起他都会说他很仗义、很够朋友。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也许他们就不该相交，但他们偏偏认识了。
天莱只是很巧妙地说了一句：“你能帮我补习英语吗？”就自然而然地一次次去找立华，一次次地在一起自习，一次次在月下漫步、聊天，互相交流、谈心，仿佛自然而然地，就好象谈起了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家伙找女朋友的方法真是巧妙。
至于天莱为什么会邀请立华跳舞，为什么让立华给他辅导英语。男人对于漂亮异性，尤其是引人注目的，天生抵抗力差。对天莱这种要面子的男人来说，看上去漂亮、引人注目的女人也是有一定吸引力的。也许从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这个女人值得自己爱、值得自己尊重，但是出于虚荣和面子，也会追求漂亮、引人注目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