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黑,雨依旧未停。驿站外,行人稀少,无人知晓这场不期而遇的雨会下多久,就如不曾知晓一个繁荣鼎盛的王朝会于何时陨落一般。
一玄衣少年轻骑骏马于大雨中飞驰而来,并在多年失修的荆门驿站前停了下来。兴许是听见了驿站大门外的马惊吓声,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请问此地离京都还有多远?”马背上的玄衣少年问道。
那人一看这衣着华贵一脸倦容的少年,十之八九猜到他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或少爷,回答倒也带着几分礼节,“公子,此地离京都可远着呢!反倒离珠华国的沂城挺近的,不过五里路的脚程。”
“沂城?”玄衣少年略微皱了下眉,看了一眼那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木匾上刻着的“荆门驿站”四个大字。大雨中匆忙赶路,居然完全走错了方向,想来现在离京都可是越发远了,回京的日期又得延了又延。
“请问附近可有什么住店的地方。”玄衣少年良久开口问道。
“离驿站五里之外的沂城倒有酒楼茶肆,但天色近晚,公子一人上路怕是不妥。”那人说道,“虽然驿站向来接待的都是朝廷的人,但是如今因失修废置甚久,如若公子不嫌弃倒也可以在驿站留宿一夜的。”
“如此甚好。”玄衣少年轻轻抱起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小女孩,轻身跃下马。
那人细心的帮着玄衣少年把骏马牵进了马厩。
玄衣少年扫视了一眼驿站内的简单陈设,虽比不上客栈,但倒也干净整洁。玄衣少年将怀中的小女孩轻轻放上床,并细心的为她披上被褥。而这时那人端着一壶刚泡好的清茶走了进来。
“驿站冷清,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去去寒吧。”那人熟练的斟着茶,轻声说道,“不过公子还真是疼爱妹妹啊,令妹未湿分毫,反倒是公子湿了一身,还是先擦干比较好,免得受寒。”
玄衣少年既未否认又未承认,转身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白色的轻衫并迅速换好后,轻巧说道,“只是未曾想到堂堂初云国,居然驿站失修荒置多年。”
“这离京都甚远,怕是想管也管不了吧。再说驿站现在人去楼空,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那人叹息道,“如今荆门城的百姓大多选择背井离乡外出谋生或是举家外迁往珠华国。”
“为何要举家迁往珠华国?”玄衣少年捧着茶盏杯,神色惊诧地问道。
“且不论这年年苛税和征兵使得这荆门城的百姓民心惶惶,就冲着这珠华国国君的仁德和各种安抚民心的国策,百姓怎能不心动。”那人无奈地说道,“如今只能自求多福,免去这征兵之役的困苦啊。”
“既然如此,那为何阁下不搬离初云国呢?”玄衣少年似笑非笑的问道。
“我乃初云国人,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辱没了家门,背弃自己的国家?”那人一脸悲怆道,“家父原乃朝中刑部大臣,官拜正三品,却因世伯受莫须有牵连定罪的一案目睹了官场黑暗和世态炎凉而辞官,并在半年前不幸病故。我应家父遗愿来这此找寻世伯之女,后又因各种机缘巧合留在了这荆门驿站了。”
“还不知以何相称阁下。”玄衣少年泯然一笑道。
“在下姓刘,单名一个径字。”那人回答道。
“哦?曲径通幽的径?那令尊应是原刑部尚书刘恭大人吧。”玄衣少年轻抿一口茶,淡淡说道,“想来你口中的世伯之女就是台州侍郎方远道之女方静茹吧。”
“公子怎知?”刘径瞬间愣住了。
“刚刚你自己说的呀。”玄衣少年狡黠的一笑,“今日乏了。”
“那公子好生休息,有事可叫我。“刘径起身说道。等他离开后,玄衣少年房里的烛光瞬间熄灭了。
优雅俊逸的少年,面若桃花的小女孩,感觉甚是可疑的一对兄妹。刘径辗转反侧许久,对他们产生的莫名好奇使得他久久没能入眠。
月光之下,树影婆娑,雨声淅沥,静而祥和的夜里,除却风声、雨声,还有两颗尚未安睡的烦躁之心。
刘径最后索性起身披上外衫,推开半掩着的木门独自走到驿站内寂寥的庭院回廊上。他一抬头,借着几分月光,不想竟意外撞见只身坐在石阶上的少年。少年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衫,安静的一个人坐在那。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滴落,显然雨势已变小了,估计等到天明雨便会停下吧。
刘径走向少年,取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轻轻披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动作连贯轻盈,自然得就如同一个年长的兄长呵护弟弟那般自然关切。
少年回过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肩上的衣服,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
“夜深容易着凉,公子还是回房休息吧。”刘径对着少年关切的说道。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一场,你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少年淡淡说道。
“刘某只求心安。虽萍水相逢,但刘某却自以为是缘分一场。”刘径坦言道,“同时刘某还对公子充满好奇。”
“好奇?”少年微微一笑,“有何好奇?”
“听口音,公子应是京都人。看谈吐举止,公子应出自名门。那如何使得父母双亲放心公子独自一人携妹外出,甚至连一个随身仆人也没有跟随。”刘径说道。
“呵,携妹出游?阁下说笑吧,我本是携妹私奔呐。”少年煞有其事的说道。
显然刘径对他的回答始料未及,甚是吃惊。但借着今夜的几分朦胧月色,刘径注意到少年漆黑长发的发梢末端的小辫上那条结法复杂的绿色绸带时,又加深了几分疑惑。因为在初云国与珠华国边沿的荆门城呆的尚久的缘故,刘径也对珠华国的一些风情习俗略知一二。这种结法复杂、花样漂亮的结缨手法必然出自珠华国。相传珠华国的女子向心仪的男子表明爱意的方式就是编一条细细的小辫,并在上面亲手打上死结,象征矢志不渝和为了在人海中一眼认出自己所爱之人。并且按照珠华国的向来森严的等级制度,往往不同的颜色就代表身后所处的不同阶层:一般寻常人家的小儿女大都用黄褐色布带缔结情谊,士族子弟惯用红色绸带。在荆门城和沂城往来频繁的刘径却从未见过这种绿色的结缨带,莫非这玄衣少年和其妹并不是初云国的人?刘径突然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良久,刘径开口打破平静的问道,“公子这条小辫真是漂亮精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少年侧着头把弄了一下那条绿色的绸带,眼神突然变得温柔细腻起来,“舍妹编的。”刘径被他的话再次给狠狠惊到了,开始无限揣测这究竟会是怎样一段豪门望族的纠葛感情故事。
“既然如阁下所言,你我有缘,那不妨我与阁下以兄弟相称。阁下比我年长,那自是兄长。”少年真挚的说道。
“这——”刘径有些犹豫着。
“怎么?若非刘兄以前刑部尚书刘恭大人之子的身份碍于情面不愿与我这等人相交?”少年打趣问道。
“自然不是,刘某现在不过一介布衣,怕高攀不上公子。”刘径思忖良久才说道,“但今日承公子不嫌,愿与刘径相交,刘径又岂有婉拒之意。”
“我早年丧父,随叔父姓司空,单名玄。屋内熟睡的乃小妹——”少年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接过屋檐滴落的水珠,淡淡说道,“司空星,灿若晨星的星。”
最后两人竟在石阶上把月欢谈甚久,在天空已显白昼时倚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