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朝霞隐映着旭日,金辉洒满了大地。全场众人,都注视着主看台上。
敌烈麻都双手两面小旗,同时举起。这时喜乐齐奏,锣鼓爆鸣。飞龙使(快速传信官)从台上走马环场通知:“赛手入场,观者后退”。
场内,顿时一阵骚乱的运动。很快的,赛手和观者们明显地分开了。
那古,一直跟在那沙身边。临分手时,她站在那沙面前为他整理好装束,双手合什举在那沙脸前。她说:“祝愿那沙今天顺利如意。”然后看着那沙高高的个子进入猎手群中,才回到自己的家人堆里。
敌烈麻都指挥全体参赛人员,首先祭拜东方祖先。行礼过后,由穿着神服的木昆萨满和他的二十多个弟子,带领赛手们行拜山礼。顿时,又响起一阵铃声和手皮鼓的节奏声。众猎手向百那髂(山神)三跪三拜,然后又是敌烈麻都(掌礼官)宣布:
“为了办好今天的庆典,夷离堇派出了两千军兵。从三天前开始,在乌敏河和汤旺河边上,往我们这边赶山(人们在山中,用呼喊或其它惊吓方式,把野兽向一个方向驱赶)。今天,我们铁骊,一定是个大丰收的日子。
“按照夷离堇的命令:这次比赛,猎猛兽者为先,猎大兽者为次。小兽以五抵一大兽,大兽以五抵一猛兽。以虎、熊、豹为猛兽,犴、狍、鹿、狐、牛、麇、麝,以及猪、狼、猞为大兽,其余飞禽走兽都为小兽。猛兽中以虎为优,多者胜。比赛时间,到傍晚。日入以后回归者,不管所猎多少,都不计数。赛手所代捏褐(猎狗)、鹞子不限。”
敌烈麻都宣布完,手中令旗又高高举起。在场举旗者摇旗,撑鼓者擂鼓,众人齐声呐喊。
二百多猎手代着自己的鹰、犬,纷纷奔向北面或东面的大山里。那古瞄着那沙的去向,策马向前,跟着跑了一段。很多看热闹的人也都跑到山边,被守在那里的卫兵拦了回来。
夷离堇和官员们开始饮酒作乐,王府宫女随着王府乐队的旋律翩翩起舞。乐队中,有胡、琴、箫、笳、笛、琵琶、锁呐、钹、锣、铃、钟、鼓……, 光是演奏乐器的人就有一百多个。舞女们在台上歌舞升平,百姓们在台下欢呼跳舞。大赛场上围成一圈一圈的人们都在尽情地跳着自己熟悉的舞蹈,摆上各家拿出的好吃东西,大家共同享用。王府为百姓们无偿供应水酒,任意提取。最欢乐的还属孩子们,他们在人丛中东跑西看,尽情的高兴。
那古家人和女古家人坐在邻近,赛哥与那哈和惕稳夫妇都在高台上。那古招呼女古和她们一起玩,女古说是要回家去,起身走了。那古和自己的弟妹们玩了一会儿,又骑上马向那沙出去的方向遛去。
晌午过后,女古回到赛场。正赶上第一个赛手回来。这是个精干的老猎手,载着两只活的小虎崽回来的。
赛场开始骚动,人们争着去看热闹,那猎手兴高采烈地讲述他巧遇两只玩耍的小虎,很顺利地抓住它们。他说:“我一下子抓了两只猛兽,第一个回来,是必定夺魁的。”
那古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噘着小嘴祈祷那沙能超过他。女古的眼睛一个劲地往山上瞅,搜索着那沙,盼望他能早点回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太阳已经接近山头。赛手们陆续返回,有猎熊的、有猎犴和狍子的,有猎到三四只马鹿的。还有四五个人,一起遇到一群野猪,猎的都是猪。有的人和马身上,还挂着山鸡、貂、麂、獾、狸、貉、兔、鼬、鼠等很多小动物……。
太阳坐在西北的山上,东北面的树林中又传来一阵狗叫声。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循着声音寻找猎人。不一会跑出一个骑马的猎手来,身后驮着一只大虎。
那古和女古失望地直跺脚,她们转来转去的,安定不下来。后来,两人干脆骑上马,向山边走去。
女古对那古说:“你的马快,先去迎迎那沙。他一定打不少东西,拿不动了。”
那古说:“不知道他从哪条道回来,万一走差了路,反倒接不着他。”
两人都茫然地盼望着,忽而又担心起来。心中着急,嘴里念叨。
已经落下半个太阳了,还没有那沙的影子。——眼见着太阳下山了。
突然,那沙的一只猎狗跑出了林子。那古立即顺着那个方向,打马向前迎了上去。那只狗一见那古过来,又返身往回跑。领着那古进了林子,女古也急忙循踪追去。
远远看见那沙一身血迹,牵着马往回跑。马背上,驮着很多猎物。那古立即下马,把自己的马递给那沙。那沙气喘嘘嘘,顾不上说话,上了马便拉着驮马奔回赛场。
敌烈麻都正举起令旗要发话,见那沙冲进了场子,宣布说:
“正在日仄时辰内,这是最后一个。再晚回来的人,就不算了。”
众人见那沙的猎物很多,都吃惊得发出了“嘘——”声。
那古和女古骑着一匹马跑回来,帮着解绳索卸猎物、查数……。共猎得大老虎一只、猞狸一只、梅花鹿一只、山鸡和沙鸡各两只,貂一只、兔一只、灰鼠三只。
原来,那沙的马跑得快,一开始就超过了众猎手。加上七只猎犬和一只鹰,都发挥了作用。最主要的,还是那沙的箭法让他得心应手。翻过两道岭之后,那沙就在一棵大树上发现了猞狸,这东西属于猛兽,很难猎取。那沙乘它躲在树上准备扑人的时候,就发出一箭射杀了它。那沙稳住猎狗,撒开猎鹰。在森林里悄悄地行走,见到什么打什么。见到小动物放狗,见到飞鸟放鹰。这些狗和鹰平时都驯练有素,打猎是行家,这回真的派上了用场。
晌午时,头狗突然默无声响地掉转头来扑那沙的脚。然后向右边的方向,窜了一下。那沙立即警觉的,向那边搜索。果然发现在大约三四十丈远的地方,一只好大的老虎正在追一只梅花鹿。那只鹿慌不择路地向这边跑来,很快到了跟前,却被老虎一下子扑倒。那沙立即放出了全部的猎狗,并搭弓一箭射中了那只大老虎。老虎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楞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那沙又放了一箭过去,射中老虎的脖梗子。同时窜出来七只猎狗,围着虎咬。老虎顾头顾不了尾,在那里打转转。它口咬尾扫,扑来扑去,又连遭那沙三四箭。虽然那些猎狗驯练有素,凶猛异常。也被老虎扑倒一只,当即被咬死。它们的殊死博斗,把周围的树木和杂草踩得啪啪直响,犬吠虎啸响彻山谷。那沙又一连发射了十来支箭,才算把那支老虎射倒。凶猛的虎威没有了,爬在那里不动弹。
再看那些猎狗,是一死两伤。一支伤在腿上,一支伤在背上,鲜血直流。那沙忙用带来的红伤药,为两只伤狗敷上。又把老虎的内臓掏出来,喂了六只猎狗。
起身才想起,还有一支被老虎扑倒的鹿。再去寻时,哪还有鹿的影子?不过,那沙发现了鹿的血迹。经他点拨,几只狗又象箭一般地冲了出去。那沙飞身上马,跟着追去。
跑过一个山岗,大约有一里地的路程。猎狗找到了那支鹿,围着它叫。那沙过去一看,那支梅花鹿躲在一丛极密的灌木丛中。正用嘴,舔着身上的伤口。猎狗们进不去,在外面急得又叫又挠。那沙走近灌木丛,发现那是一只母鹿,体下的奶胞还有奶。那鹿见那沙走过来,便眼盯盯地看着他,还一个劲地朝他点头。看样子,这头母鹿象要和那沙说话一样,又象是在求他放过它。
那沙本想放过它,是可怜受伤的母鹿,也可怜没见面的小鹿。可又一想,今天不行。这是在比赛的紧要时候,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狠了狠心,又搭弓瞄准,一箭射了出去。这箭,正中鹿的咽喉。那鹿看着他,长长地叫了一声。身体晃了两下,还坚持着站了好半天才倒下去。
那沙没有再发箭,他曾想,它要是不死就一定放过它。可是它最终还是倒下去了。那沙用刀砍开树丛,拽出梅花鹿,又把鹿的内臓掏出来给狗们吃了。然后把鹿捆在马背上,去找回老虎,也拴在马背上。不知怎么的,那沙看着母鹿,心中突然有一种隐隐作痛、很不舒服的感觉。
马背上的猎物太多了,太阳已经偏晌午。这时他才发觉离家太远了,只好放开猎狗和鹞鹰,牵着马,撒腿往回跑。但他还是不放过能够获得猎物的机会,利用猎狗和鹞鹰又连得几只小动物。他再抬头看太阳的时候,才觉得太阳落得太快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于是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往回跑。后来又撒开狗回来报信,再后来便是看见了那古、女古……。
有很多赛手还没回来,陆续回来的再没比那沙获得多的。就是获得了猎物,都因回来晚,而失去排名机会。很多人都是收获甚微,甚至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打到。
按时回来,获得猎物的赛手大约有五十多人。猎虎者,算那沙共三个人。其中老猎人获两只虎,却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小虎。那一人除了一只大虎外,没有其它的猎物。而那沙是一虎一猞两猛兽,又外加梅花鹿等许多猎物。
早晨,敌烈麻都宣布的是以虎为先,并没有说大虎小虎,按理说应该是老猎人为魁。但在夷离堇等众官员评判时,于越大人说:
“小虎不抵熊、豹等兽,是众人皆知的,若按规定评判,不太公平。应以小虎与其它猛兽平等评判,才能服众。”
夷离堇也说:“若以两小虎为魁,岂不助长了投机之风?我看就按于越的说法办。”
这样,那沙获得了第一名,为魁首。
公布下来,那古和女古乐得手舞足蹈。那古顾不得在众人面前要规矩点的古训,蹦跳着跑到那沙面前。又是为他屡衣服,又是搂着那沙的脖子打转转。接着她骑上马在赛场中跑了一圈,见到认识人便告诉:“那沙夺魁了”。
伊里等众伙伴也都早就围了过来,他们举起那沙,欢呼着替那沙高兴。
乌葛和撒里太也拍着手称赞,说那沙是好样的。
赛哥和那哈从前面的侧台上站起身来,笑呵呵地向那沙挥手致意。
惕稳狄鲁特意从另一面的侧台上跑了过来,拍着那沙的肩膀说:“好样的,挺争气。”
高台那边,敌烈麻都一声令下。鼓乐齐奏、彩旗摇拽、人群沸腾、欢歌载舞。那沙被众人拥上高台,夷离堇为他披上了红花连彩的授带。还奖给他一套弓箭,和一匹披红挂彩的快马。
惕稳狄鲁站在主台边上,向着众人说:“咱们今天的魁首不但是个好猎手,还是好文人,我曾经看见过他写的诗,写得非常好。能不能让那沙为他今天夺魁,即兴作一首诗?”
夷离堇首先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哇,那沙小伙子就作首诗,为今天的比赛助助兴。”
那沙被众人推到台前,他心跳得很厉害,脸也激动得发出了红光。他强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想了一下,便随口念道:
“五花山上五色辉,丰收时节彩旗飞;明王赛猎千家宴,铁骊上下呈雄威。”
那沙念完,说了一声:“做的不好,见笑了”,连忙走下高台。
众人欢呼着,把那沙拥上马。又有披红挂彩的差役们作前导,围着赛场绕了一周。那哈、赛哥、狄鲁、乌葛、那古、女古、撒里太、伊里等人,围在那沙身旁跟着高兴。
二十七
那古跟着那沙游行,两家的老人却坐在一起了。那哈和赛哥乘着欢腾的热浪,凑到狄鲁家的人堆里。
赛哥对狄鲁说:“我儿子咋样?”
“好!好样的。”狄鲁一个劲地赞扬着说。
赛哥笑着说:“把你们好姑娘给我们儿子吧?”
狄鲁也笑着说:“你们,早就应该提这事了。你们当家人再不表态,我家女儿就嫁出去了。”
说完,转头对那哈乐哈哈地说:“达林大人,别总想着我对不起你的时候,我也有帮你的时候呀。再说,我家那古那点配不上你家那沙?”
那哈一本正经地说:“赛哥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我们说的可是真话,就看你们是真是假了。”
“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呀。我早就知道那古的眼睛不会错,那沙会比你还强。”狄鲁认真地说着。
那古母亲也插进话来:“狄鲁就是稀罕棒小伙子,早就看中你家那沙了。”
赛哥高兴地说:“既然都看好了,今天乘大家都在场,就给他俩的婚事定下吧,以后可谁也别反悔!”
那古母亲说:“你们男家,说话算数就行了。”
狄鲁笑着说:“可得快点送礼份子来呀。”
赛哥说:“现在就送,把那沙打的老虎给你们作礼份子,够不够?不够,我们明天再补。”说着就去拽那只虎。
狄鲁说:“我是说笑话,谁家还缺那点礼品?”
那哈说:“说是说,笑是笑,这礼是一定要送的。”说完,他真的叫过乌葛来说:“让人把那只虎抬到惕稳府上,剩下那些猎物全都交到王府。明天再给惕稳府送过去四套衣服,四套被褥算是见面礼。”
那古母亲笑着说:“要这么着,我们还不能客气了,这些礼都收了。”
几个人说得大家都跟着乐,尤其是两家大小本来就都十分熟悉,这回可真是喜上加喜。
那古和那沙游行完,回到自己家这边。她听到两家父母正在议论两人的婚事,早已羞得躲到一边去了。那沙见她离开,也跟在她后面一起出去。两人走到高台后面停住脚,那古歪着头甜蜜地靠在那沙身上。
那沙问她:“你现在心里咋想的?”
那古耍娇地说:“不告诉你。”
那沙说:“苍天有眼,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古向着上天,合起双手拜了两拜说:“谢谢天老爷。”
这对恋人在这美好的夜晚,紧紧依靠着坐在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天已大黑,场中点起了很多煹火,人们继续欢欣鼓舞地庆贺着。两家人说完喜事,又坐在一起喝起酒来。男人们没完没了地喝,女人们吃过、跳过,累了,歇在一边。
夜深了,惕稳府的人和赛哥、撒里太都要回家,女古也跟着回去。
那古看她们都要走,也起身对那沙说:“妈妈她们要走,我也跟她们一起走。”
那沙说:“让她们走吧,咱们在这多坐一会。”
那古说:“从今以后,我就正式是你们家人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何必在乎这一时一刻的亲热。”
说完走过去,跟着赛哥往回走去。路上,那古紧挨着赛哥对她说:“其实,我爸爸和妈妈早就答应我了。”
赛哥明白她说话的意思,反倒故意问:“答应你啥了?”
那古撒娇地说:“唉呀妈妈-”
赛哥哈哈笑着说:“你快说呀。”
那古嘟囔着嘴说:“我不说了。”
“你看看,我在这支楞耳朵听着呢,你倒不说了。” 赛哥假装生气地说。
那古不得不羞涩地说:“就是那沙呗。”
赛哥笑着说:“我早就知道,把你答应给那沙作媳妇了。”
那古羞得脸上发烧,凭着夜色的遮挡,低着头说:“我不跟你说了。”
赛哥嘿嘿地乐,引得大家都跟着乐。那古,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第二天,大家还余兴未尽,赛哥又为那沙摆了一天的酒席。下午,那古又来到达林府帮助忙活。
赛哥当大家的面说:“那古,这两天你找个好日子,咱们一起上趟山。看你再上山不找我,非把你这个媳妇休了不可。”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那古又是气又是笑,扭头看那沙也在一边跟着笑。上去照他胳膊拧了一下,说:“你真没脸”,拧得那沙直“哎呀”。
赛哥说:“这媳妇蛋子,不敢跟婆婆强嘴,找上我儿子的茬了。”
更加逗得大家笑个不停,连那古自己也笑起来。
九月十五,是赛哥她们约定要共同上山打猎的日子。因为前两天下了点小雨,天一直阴沉沉的。赛哥怕天继续阴下去,没法上山,急得抓耳挠腮的。
十四日的下午,天晴了,傍晚还出了火烧云。赛哥急忙宣布:明天一早,那沙、那古、女古和自己的丫环一起在达林府门前集合,跟她上山打猎。
翌日天刚亮,那古穿戴得整整齐齐,披弓挂箭,牵着她的马和两只猎狗过来会齐。
赛哥问她:“带这捏褐(狗)尬哈?”
那古说:“妈妈上山,得安安全全的。”
“我不用这玩艺保护,乱轰轰地耽误事,有那沙去比什么都安全。”
赛哥边说,边吩咐丫环出去牵马。她一手拿起弓箭往身上挎,脚下已经迈出了门。一个不注意,踩到了爬在一边的猎狗前爪子上。那条狗噢的一声窜了起来,顺口咬了赛哥一口。把赛哥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大腿叫了起来。那古忙过来扶她,一看赛哥的腿上有两个出血的地方,就隔着门喊:
“那沙,快把那条狗身上的毛绞下一缕来烧了。”
那沙听见喊声,过来问清情况。忙找剪子、抓狗、剪毛、焚烧。那古一手捂着赛哥受伤的腿,一手找干净的布。女古听见喊声,也过来帮助忙活起来。
赛哥见那条狗蹲在一边看着她,就指着它说:“你知道我不愿带你们,就咬我?越咬越不带。”
弄得那古哭笑不得,直起脖子又喊了一声:“那沙快点!”
赛哥对她说:“不用急,没啥事。我从小就最怕捏褐,它还真来咬我。”
那古说:“这捏褐太野,等打猎时候就好了,上次它给那沙出了不少力。”
女古也说:“这条捏褐是那沙驯的,上山时可管用了。”
“什么管用不管用的,今个可别带捏褐了。”赛哥又开始发令了。
女古说:“舅妈,今天别上山了。”
“不,得去!我小时候把胳膊摔折了还干活呢。这点小伤算个啥。再说咱们出去是骑马,又不走路,怕啥的。”
这时,那沙把烧好的狗毛灰按在赛哥的伤口上,那古很快为赛哥包扎好伤口。
突然女古叫道:“那沙,你的手咋的了?”
那沙说:“刚才着急了,用刀划一下,没事。”
那古立即过来,拿起那沙的手来看。那沙左手背上靠虎口处翻着一道伤口,鲜血还在流。她对那沙说:“还有没有烧好的狗毛了?”
女古拿一把在灶坑里抓来的又细又白的草木灰过来说:“他这伤,烧狗毛不行,这玩艺最好使。”说着,给那沙敷在手上。
那古又撕了一条布,为那沙包扎起来。
那古说:“还没出发就伤了两个人,今天不去了。”
赛哥高声说:“别瞎说!我十年八辈子不打一次猎,就这么一次,先就见红了,这是大吉大利,我和那沙一定有运气。”
女古找来那哈说:“舅舅,别让舅妈去了,”
那哈看了伤情和赛哥的态度说:“去吧,她正在兴头上,这点小伤算个啥。”
赛哥更有了掌腰眼的,挺着胸脯发布命令说:“从现在起,你们都得听我的。今天上山不带捏褐,尤其这条黑捏褐,今天不能给它饭吃。现在就出发!”
大家刚要上马出门,乌葛来到前院对赛哥说:
“请嫂子把女古留下吧,家里的麦子要上场,还得脱粒。还需有一些人到地里收高粱,后院的猪和羊也要有人看着。”
赛哥见女古正在等她的意见,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女古下马,来到她面前说:“舅妈,你们去吧。家这嘎达忙不过来,我以后再去。”
赛哥点点头对她说:“那你就留下吧,我替你多打一支狍子回来。”
于是领着那沙、那古和丫环,四个人嘻嘻哈哈地上山去了。
他们走了很长时间也没打到一个猎物,连沙半鸡也没见到。
那沙说:“咱们在山口拜山时,太着急了,还得再拜拜。”
赛哥也说:“这回咱们好好拜拜。”
他们找了一个高一些、粗壮的树座子,采些树枝在树座子上搭个棚。赛哥把围在肩上的红方巾盖在上面,摆上些带来的肉块。那沙又折了几枝很直的小松枝点上火当作香,插在树座子的前面。四个人认认真真地给百那髂磕了三个头。
赛哥说:“东方的主啊,请百那髂(山神)保佑,让我们多有收获,也多孝敬你老人家。”
四人跪在地上闭目祈祷,祈求上苍保佑他们。这些虔诚的心向着上帝,向着山神,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主宰身上。
二十八
晌午过后,他们还是空空如也。赛哥的兴头也减少了不少,大家都默默地走着。那沙要小解,故意落在后面,等看不到三人时,才下马解带站到一边尿起来。解完后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大熊窝,他立即系好裤带,上马向前追去。见那古在前面等着他,忙问:“妈妈在哪里?”
“往前面去了。”
那古的话音没落声,前面就传来了马的嘶叫声,接着就见赛哥的马空着鞍子狂奔过来。使女丫环的马也跟着窜了出来,丫环在马上紧勒缰绳,急声叫马停下来也不管用,她朝着那沙喊:“熊!”
那沙立即操弓在手,打马向前奔了过去。那古在后面喊了一声:“妈妈!”也跟着冲过去。
透过树丛,看见一只七八百斤的大黑熊正弯着身子,用前爪子拍打着倒在地上的赛哥。把她扒拉来扒拉去的,打得她混身是血。那沙跳下马来大喊一声,想把黑熊的注意力引过来。可那黑熊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反倒用爪子继续狠拍赛哥。那沙近前几步,躲过树木的障碍,狠狠地一箭射去,正中黑熊的前胸。黑熊中箭后,身体向前一挺,扑过来抓那沙。那沙机灵地躲到一边,弓箭却被树枝刮掉了,忙伸手拔腰刀,急促之下抓住了刀裤。这时,那黑熊却一反身跳了过来,正好扑在那沙面前。那沙急躲,却被地下的树枝绊倒。不等那沙起身,黑熊又扑上来。那沙一个就地打滚顺势站了起来,忽被黑熊一巴掌打出三四步远,紧接着便扑了上来。正在这时,那古射来一箭,正中黑熊的脸颊上。黑熊站在那里,抖动着脑袋甩脸。那沙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趁势拔出刀来。直挺着刀,猛地向黑熊刺去。
那古的箭射在熊的头骨上,进入不深。被黑熊几下,便把箭甩了下去。就在那沙的刀刺进黑熊的前胸时,那沙也被黑熊又一次地扇出了两三丈远。那古“噢”的叫了一声,又射了一箭。这箭射在黑熊的侧身上,那黑熊象没有反映一样。身上带着那沙的刀,又扑向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那沙。那沙被黑熊压在身下,黑熊张着大口向那沙咬来。那沙拼着命地用手支住熊的脖子,另一只手拽住插在熊身上的刀把使劲地掰,使劲地豁捞。那古也“噢噢”叫着,拼命地向黑熊发箭,黑熊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沙急忙爬起来,去看刚刚坐起来的赛哥。
谁知,那只黑熊却猛然打了个滚又冲起来,再次从后面扑倒了那沙。
站在远处的那古猛的一惊,忙举箭射来——
——就在这时的瞬间,黑熊突然又摔倒在地上。露出了后面摇晃着刚刚站起来的赛哥,——那箭飞过熊身,不偏不依,正中赛哥的胸口。
——“啊!”——赛哥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那沙从黑熊身下爬起来,迅猛地抓住熊身上的刀把,狠劲地转了两个圈。见黑熊确实不动了,便冲向赛哥。母亲,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沙和跑过来的那古大哭着叫喊:“妈妈,妈妈”。
那古惊慌地用双手捂着赛哥冒血的伤口,哭号起来。
赛哥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那沙和那古一下,便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那沙大哭起来,狠狠地打了那古一拳。那古被打倒在地,随后又忙爬起来跪在赛哥的面前,大哭着说:
“妈妈,我不是……,我该死……,我……。”
那古不顾手上满是赛哥的血,狠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打着自己的脸,抓自己的胸……。不知是赛哥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弄得她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她痛苦地嚎哭,瘫倒在地上。
丫环刚制服了她的马跑过来,也跪在赛哥的遗体旁哭起来。边哭边为赛哥擦净血迹,和那沙一起砍下两根树杆。用绳子联了起来,拴在一前一后两匹马的中间,形成单架,把母亲放在上面。
那沙牵着马,小心地驮着母亲往家走。那古还跪在那里撕挠着自己的脸,号啕地哭骂着自己。她的脸上被她抓出一道道的伤痕,丝丝地流着血。前胸也挠破了,身上也是血。
那沙让丫环把她扶起来,让她跟着往回走。她推开了丫环,又坐到地上哭泣。丫环一连拽起她好几次,她才象个傻子似地,跟在后面往回走。
那古没脸再去达林府,一直走回家里。进院便大哭起来,狄鲁夫妻和众人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问清了情况之后,狄鲁悔恨得拍着大腿说:
“都怪我一味地放纵你,才惹下这么大的祸。”
那古流着泪说:“爸爸,妈妈,我回来看看你们,就去为那边的妈妈偿命去。我也不话了,为她殉葬去。”
狄鲁说:“胡说八道!人家会要吗?你这样做就能偿还人家的债了吗?”
那古起身要走,被母亲死死拽住。
狄鲁大吼着:“你要是人,就先给人家送完葬再说。”
随后,他命令管家派四个丫环日夜看守着她,不许那古离开房门一步。又让夫人取出一千串铜钱,让人装在马车上,夫妻两人一起来到达林府。
那哈全家上下,已经翻开了锅。哭声震天动地,挽帐和孝布已经挂了起来。王府中的王妃,也亲自来看望这个过去的使女。
狄鲁夫妻小心翼翼地走进达林府,先给王妃见了礼,然后又给那哈行了个大礼,在那哈面前恭恭敬敬地说:
“我家闺女造了大孽,我们全家愿为这事负责任。不管你们怎么处理,都不会有怨言。这次,带了点处理丧事的钱来,千万请你们先用着。算是给我们两个老家伙点面子,我们将感激涕零了。”狄鲁说完,低头退下。
那哈说:“你们也别自责了,我们都知道那古是为了救他们。”
那沙说:“要不是那古,我也没命了。那只熊扑倒我两三次,都是那古放箭救了我。”
丫环也帮着说;“黑熊身上的七八枝箭都是大小姐射的。”
王妃流着泪说:“这事,实在是个意外。那古那孩子本是为了救她的命,却不想害了她。若按王法处置她,也太冤枉了她。也许这是天意,就别埋怨那古了。既然惕稳已经前来谢罪,我看,达林就节哀保重吧。顺从天意,办好后事要紧。”
王妃说完,回头又对敌烈麻都说:“你把王府萨满找来,让他好好地办这件事情,替我了了心愿。”
说完又问:“弥里马特本(乡官)来了吗?”
“来了。”一名官员应声而出,跪在王妃面前。
王妃对他说:“你替我为达林太太找一块好坟地,号下来,再随敌烈麻都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王妃象办理自己的事那样,一一地安排好各项事务。然后又问那哈:“你看这么处理行不行?”
那哈向王妃鞠了一躬说:“已经挺好的了,多谢王妃的关照。”
很快,达林府里响起了萨满的鼓声、铃声和咒语声,搭起了灵棚。大萨满领着他的弟子们穿着白衣白帽,披着法服,他们的身上挂满了铃铛和飘带。帽子上有铃,也有飘带,大腿上、胳膊上、脖子上、腰间、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铃铛。有的萨满手中拿着木剑和灵幡,有的萨满手中拿着鼓、钹……。在大萨满的代领下,围着赛哥的灵棚,连蹦带跳,舞舞乍乍。一会一人舞,一会众人合,吆喝声、皮鼓声、铃声、钹声有节奏地回响着。府里的哭声,挟杂着高低的、为赛哥呼魂招灵的念咒声……。这样的法事,作到第三天。
清早起,萨满们把赛哥的遗体头向西北,脚向东南地摆在院子的东方。除那哈之外,包括乌葛和撒里太在内的达林府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着东方,跪在赛哥的遗体前。大萨满指挥,向东拜了三拜。然后由那沙、撒里太、女古和丫环用白布把赛哥尸体严严地包裹起来,外面再蓬上小木杆,用绳子捆绑好,放在灵车上。灵车用黑牛拉着,那沙跪在灵车前,头上顶着丧盆。
大萨满一声吆喝:“起灵了,你们的亲人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众人哭声大起,悲戚满怀。那沙把丧盆用力摔在地上,然后手举引灵幡走在最前面,引灵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