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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八——二十

十八

狎里颇节(二月初,请客时候的节日)时,从一大早开始,那哈和乌葛两家人坐在一起喝着团园酒。那高梁酒酿得很好,闻起来香喷喷的,那沙和大人们一起喝,就连女古也跟着喝了几口。

那哈喝得高兴了,对全家人说:“今年要是年成好,咱们多置办点牲口,盖个楼房。再把乌葛和撒里太家的房子,扩建得大大的。让女古也象人家南边国家的女孩子一样,有个专门的绣楼。”

乌葛说:“老爷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愿老爷在王府前程无限。我们跟着你的人,也就一定会借光了。”

撒里太接着说:“我们已经不错了,倒是应该给那沙单盖一个读书楼。免得总有人打扰他,耽误了前程可是大事。”

那哈接上来说:“说到大事,可是有一个,我还差点给忘了。昨天听惕稳狄鲁说,他们要动身去渤海大市。我寻思着,这天头(天气)越来越暖和,咱们也得趁松花江没开化的时候去一趟。”

乌葛说:“是该去了。从腊月到正月,镇里的大户买卖家,都走两三趟了。”

“咱们攒下多少皮子了?”赛哥问道。

乌葛答道:“大皮子,有个一百七八十张左右,其中有三张虎皮、十九张熊皮。小皮子就多了,少说也有两千张。”

那哈补充说:“主要的是那些麝香、熊胆、熊掌、虎骨、鹿茸、鹿鞭啥的,过了时候就不好了,得赶快出手。”

赛哥说:“今年,多换回些南方的绸布和棉花。”

撒里太说:“丝绸还是西夏的好些。”

“西夏东西太贵了,要是有好的,少买点就行了。”乌葛有异意。

那哈说:“再看看高丽的海鲜和盐,五味调料。茶叶那些东西最好买宋国的,宋国东西又便易又好。”

撒里太说:“喂猪的大缸和大锅也该添了。”

“女真国的蜂腊最好,还耐用,点灯特别亮,千万给我买点。”那沙插嘴说。

女古捅了他一下,小声说:“买那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你又跟着凑热闹。”

那沙说:“一年才这么一次,该买的东西就得买。”

那哈对乌葛说:“你把大家说的都记下,二月初八佛诞辰日出门。这两天赶紧着手办这些事。除了买这些东西之外, 还缺啥,你就照量着买吧。”

那沙趁大家都在,有人帮他说话的机会,求那哈说:

“爸爸,让我也去一趟吧。”

乌葛不同意他去,说“还是别去了,渤海大市太远。过了松花江,还得走千八百里的。都是山路不说,路上还有些盗匪,不太平。”

那沙回头看看赛哥和撒里太,见两人没有态度,只好自己再求爸爸:“我这么大了,还没出去过,让我见见世面吧,我啥都不怕。”

那哈看着乌葛,和他商量着说:“那沙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让他跟着去吧?”

乌葛说:“我是怕他太小,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后悔不及。”

“谢谢爸。干爸不用耽心。我这么大的人了,会帮你做很多事的。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不知爸舍不舍得?”

那哈说:“你要是总是有事,就别去了。”

赛哥对那哈说:“还是听听他说啥再定吧。”

那沙见那哈默许了,就壮了壮胆说:“我想骑你的那匹黑马去。”

“不行!那是我最好的马,谁也不准动。”那哈坚决地说。

“那马再好,也是让人骑的。没人骑,好,顶个啥用?你自己舍不得骑,不正是为了给那沙的吗?” 赛哥抢白了那哈一顿,那哈不说话了。

赛哥又说:“那沙,你骑去吧。这两天遛遛它,省得临走时不听使唤。”

那沙见那哈没有表态,知是答应了。高兴地跳下炕,出门后一溜烟地跑到后院牵马去了。不一会,便听见“嗒,嗒,嗒”的马蹄声出了大院。

那沙骑在那匹马上,一边低头捉摸着去哪里,一边听由黑马信步向西走去。不觉来到了惕稳府的大院边上,抬头看见那古正在她家的大门口看他。那沙忙跳下马来,收勒缰绳走了过去。

那古问他:“咋骑这么好的马出来?”

那沙显示了一下说:“我爸给我了。”

那古不信:“你骗人。”

那沙说:“爸爸让我二月初八,跟着姑父去渤海大市。就让我骑这匹马。”

“你到渤海大市尬哈去?”

“能尬哈,帮着做点买卖呗。我还要遛马去,以后再唠吧。”

那沙说完,便上马跑走了。那古看那沙魁梧的背影,在马上一颠一颠地远去。 喊他一声,那沙没听见。再喊时,已经跑过街角看不见了。她又追出去好一段距离,没追上。悻悻地转了回来,进自家的大院去。一连几天,那古没有露面,也没有去达林府。

几天中,那沙自己也不知忙忙乎乎地干了些什么,反正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走的前一天,那沙把出门的装束拿给乌葛看。问他:“我这身行头还行吗?”

乌葛把那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对那沙说: “身上的和头上的都可以,只是要把脚上的鞋换了。出门在外和上山打猎一样,不能穿棉鞋,要穿皮兀拉(是一种用皮革制的鞋,有腰有褶用带系,里面铺着柔软的兀拉草,既暖和又吸潮)。”

二月初八早,天还没亮时,达林府的人马就早早摆了供品,给佛主上了香。乌葛领着那沙等去大市的众人,在佛象面前跪拜、祈祷。求佛爷保佑他们一路平安,买卖顺利。

一应礼仪完备之后,那沙跟着乌葛和八名男家人各自带了武器,骑上马。押着十多匹马的货物,出门上路。一行十人,总共二十多匹马。他们从铁骊城南出发,顺着小乎兰河往南面的上游走,走过仙人山时天才大亮。

那沙是第一次走远路,又要出国去见见世面。心里高兴,充满了兴奋。他东张西望地,一会打马跑到了马队的前面,一会又跑到马队的后面。还帮着乌葛,检查有没有遗落的东西。一会儿跑到乌葛面前,问这问那。一会儿又要求,乌葛让马队快点走。

十九

正走着,看见前面也有一队马帮。走近时,才看出是惕稳府的人马。

还有一段距离,就听有个女孩喊:“那沙――”。

那沙听出是那古的声音,急速跑马上前。果真是她。高兴地问:“你也来了?咋也今天走?”

那古抿着嘴笑说:“兴你们今天走,就不兴我们今天走?”

惕稳府的管家,过来见了那沙和乌葛。对他们说:“这是我家小姐,专门选的好日子。说是:‘和你们一起走,人多安全些’。我家老爷也是这个看法,所以今天早早出来,在前面等你们。”

乌葛也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两队,变成了一队。四五十匹马,好大的一个阵线。那古和那沙两马并排,走在队伍的中间。这时那沙才发现,那古骑的也是一匹黑马,几乎和自己的马是一样的。

便饶有兴趣地问:“你的马咋和我的一个样呢?”

“是我爸专门在宰相府给我买来的,为这匹马,费了好大的劲。”

“那你还难为你爸爸尬哈?”

“还不是为了你,你不是讲过铁骊双马的事吗?”

“所以看我骑了匹黑马,你就也要骑黑马?”

“知道还问啥?那沙,我问你:成双相配的黑马为啥叫铁骊?”

“《礼记》的《月令》一文中有“孟冬驾铁骊”的句子,孟冬是冬季的第一个月。驾驶着两匹并排的黑马拉的车。在《说文解字》中还说:铁,黑而坚,称为黑金,说明铁是十分贵重的。骊本是纯黑色的马,同时还有两匹成双很美丽的马的意思。所以铁骊的原意就是,两匹成双、美丽的黑马。这是中国古人留传下来的说法。马的说道很多,比如:

“《穆天子传》中说:天子驾八骏。那八骏是有名堂的,不是随便牵出的八匹马。八骏各有名称,叫作: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它们的形状和颜色都是一定的,比如赤骥和华骝都是红马,但华骝是黑综、黑尾、黑蹄,赤骥是纯红大马。盗骊是纯黑的,白义是纯白的,渠黄是米黄的,山子是土黄的,绿耳是青色的,逾轮是花马,都是世上最好的马。

“再有就是,中原人按官的大小配备马车,那车是不准随便坐的。八骏,是专给天子驾车的。天子之下,就不准坐八匹马的车了。王公坐的是驷,四匹马拉的车。侯伯驾骖,三匹马的车。仕人驾骈,两匹马的车。百姓中老者和有名望的人,只准驾一匹马的车。一般的人,是没有资格坐车的。”

“还是咱们这地方好,没那么多的说道,谁愿骑马就骑马,有车就随便坐,什么等级不等级的。” 那古也发表个说法,接着又问:“咱们国咋起这么个国名?”

“咱们国本来发音叫作‘铁离’,是富有和富强的意思。可惜咱们没有文字,只能用汉字或契丹字,中原人为了贬低咱们,就给套用了这两个文字。”

“我看铁骊这两个字的意思挺好的。”

“虽然是个很美丽的名称,终究也是一个畜类。中原人,从来都瞧不起咱们四方八面的人。他们把咱们北方人叫作猃狁、蠕蠕、濊貊、靺鞨、铁骊……,他们的意思是,咱们就跟野兽一样。不过有一点,汉字的本意说对了。就是铁字黑的意思,咱们国和咱们人都喜欢黑色,这是真的。你看咱夷离堇的衣服和旗号,全是黑色的。咱们国的黑龙江、乌马河……这不净是黑的意思吗?就连咱俩骑的马都是黑的”

“你就光知道‘黑’,还知道啥?”

“还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为啥骑黑马……”

“不准你再说――” 那古不好意思地扭着头说。

那沙觉得,不好再这么说下去。便转个话头说:“我带着‘冰滑子’,去河道里滑冰去。”

说完就从背兜中拿出冰滑子,坐在马鞍上台起脚往上绑。那古看他真的要下马去滑冰,也从自己的背兜中掏出冰滑子。也像那沙那样,坐在马背上抬起腿往脚上绑。两人在双脚上绑好冰滑子之后,一起跳下马背。两人相跟着,向路边的河道里滑去。河面的冰很光滑,两人飞快地滑起来,很快就超过马队很远的路程。

那古见离众人很远了,树丛已经挡住了马队。她紧赶两步,上前拉住那沙的手。那沙也一把紧紧地握住了那古的手,两人手拉手地滑行着,他们的心中都感觉着无限的美好。

滑累了,两人又回到马队。骑上马,和大家一起走。两人说说笑笑,边走边唠,不知不觉半天过去了。

傍晚,在乌葛的安排下,两家众人在山林中找了一块背风的地方,扎寨露营。林中不太冷,大家点起了两堆煹火,纷纷拿出自己的皮筒子和皮褥子垫在地上,坐在上面。大家围在一起。吃着烤肉,喝着老酒,说说笑笑过了一宿。

出门的第一天晚上,那沙和那古紧挨着坐在一起。饶有兴趣地听大家讲笑话。他们第一次共同出门走远路,都很兴奋,一点睡意也没有。

第二天下午,来到了松花江边。这边的风比山里面要大些,松花江面上的雪开始消融,但冰面还很结实。如果倒春寒还能坚持几天,再耽误几日走也是没有问题的。两家的人马决定不往前走了,就在江北扎营睡觉。因为这边是铁骊国的地面,安全些。他们一家点起了一堆煹火,惕稳府的人为那古支了个小窝棚,安排人员轮换看火。其他人都围着煹火,每两人头对着头,脚朝着火堆,钻进厚厚的、暖和和的皮筒里睡起觉来。

乌葛让那沙把皮筒搬过来,两人紧挨着。走了两天路,实在累了,那沙很快就睡过去。蒙胧中,他被人推醒,伸出头来看。

那古正蹲在他的头前低声对他说:“我害怕,一个人在旁边怪冷的,睡不着,你过来陪陪我。”

那沙“嘿嘿”笑着,跟她钻进了小窝棚。小窝棚里有股温和的气息,刚好能挤进两个人。那古趴在那沙的耳边小声说:“我是怕你在外面冻着,让你进来暖和暖和。”

那沙瞅着她的脸说:“我就盼着你来召唤呢。”

那古拍地打了他一巴掌,又向他靠了靠。紧紧地挨着他,找话闲唠起来。她的话头总也说不完,睏得那沙哈气连天。那沙硬逞着应付她,还被那古推来搡去地摇晃着……。

那古问:“松花江那边,是哪个国家?”

“东南边是兀惹、女真,西边是辽国的五国部,再往南是辽国和女真人。”

后半夜了,四周静悄悄的。看火人低着头坐在那里,半睡不醒的迷糊着。小窝棚中,那古还不睡。她不再搅扰那沙了,自己瞪着眼睛躺在那里想心事。

突然,她听到好象有马蹄声在慢慢地向自己靠近,她以为是在作梦,抬起头来仔细听,确实是马蹄声。她轻轻地推醒那沙,小声地说:

“别说话,你听――”

她那神密的样子,让那沙立即失去了睏意。竖耳细听,果然有声音。他钻出小窝棚,借着月光仔细往有声音的地方看。松花江面上有一大群人,刀枪在月光中闪亮。他们牵着马,在悄悄地向这面靠近……。

——这不正是乌葛对他讲过的女真人吗?他们这时出现决非好意。

那沙立即大喊起来:“女真人!快起来,女真人来了!”

大家立即钻出了睡筒,纷纷操起武器。乌葛让那沙护着那古骑马后退,那古不退,也和那沙一起抓起弓箭。

原来,江南的匪徒们在傍晚时见到江北的火光。他们先派了一个人,偷偷地打探了情况。决定在后半夜,趁大家睡着了的时候下手。他们满以为一上岸就可顺利地解决了这群人,然后便可满载而归。没想到这边已经有了擦觉,如意算盘不如意了。

匪徒们,变得脑羞成怒起来。在他们头目的指挥下,他们很快地形成了围攻的队形。已经很近了,足足有四五十个人。那些包围过来的阴影,手中闪着寒光的刀枪,在黑暗中发出嚓嚓地响声。

恐怖伴随着呼啸的夜风,向那沙和那古他们袭来。那古紧紧地拽着那沙的衣角,手在颤抖。那沙直觉得毛骨悚然,须发倒竖。乌葛把他们俩一手拢到背后,挺身带领众人迎向盗匪。

那沙稳了稳心情,又把那古推到身后。他是个男了汉,不能让那古受到伤害。他们俩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心中有些发毛。

突然,乌葛大吼了一声:“站住!”

那些已经围拢过来的匪徒们,立即象被钉住了一样,楞住了。但他们的头目,很快就厉声喝道:

“把东西放下,交钱买路饶你们不死!以后再走这条道,就不用再花钱了。”

乌葛说:“我们既然敢走这条路,就不在乎你们截道。知趣的趁早回去,大家别伤了和气。”

那头目不耐烦了,只见他举着的刀,刚晃动了一下。便被突然飞来的一箭射中眉心,应声倒下。这是那沙躲在暗地里,乘机射出的箭。盗匪们见大头目突然死去,呼拉一下撤退到江道里。经过了一阵惊慌之后,他们重新聚集在江河中心。只听他们的二头目大声喊道:

“我们这样回去,燕颇大王能答应吗?他不是告诉我们要专劫铁骊人的货,让他们服了大王以后,才能放他们走?”

那些盗贼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又在二头领的指挥下猛然地冲了上来。对着乌葛这边的人说:

“你们太不仗义了,不打召唤就放箭?我们是按燕颇大王命令,让我们在这里镇服铁骊人的。别怪我们不客气,你们死了以后,去找他要帐吧。”

这些盗匪都是走惯江湖的,个个是杀人的魔头、使用刀枪的好手。他们是不可能甘心,轻易地输给这些铁骊人。激烈的拼杀开始了,乌葛首先飞舞双刀,冲了上去。这边的二十来个人,为了捍卫自己的性命和财产,也都个个奋勇当先、拼命博杀。有两个匪徒在火光下看见了那古,便直奔过去。嘴里还喊着:“好美的人儿。”

那古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躲闪盗匪。

那沙见状,立即象一头猛虎般地冲了过去。瞪着眼睛,轮园了大刀,拼命一般地和那两个盗匪打斗起来。他用身体掩护着那古,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孩子。那沙的身上接连被盗匪的刀子划了两下,鲜血冒了出来。他依然不顾一切,豁出命来和盗匪们拼杀。

那古先是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当她看到那沙十分危险时,竟义不容辞地举起手中弓箭。乘那沙躲闪时,射倒了侧面的一个盗贼。那沙见面前只剩下一个敌手,顿觉精神倍增。他飞步上前,闪电般从正面劈刀横扫,把匪徒砍倒在地。然后拉着那古退到一边的高岗上,他把那古隐到自己的身后,依仗居高临下的地势选择着射击目标,嗖嗖地发着箭。

那沙先前把那个大头目射死的时候,就已经看好了这个地势。这里向着江心的一面坡度很陡,盗匪们又都在前面,自己受攻击的可能性小一些。那沙一连射倒了五六个,那古看着痛快,也举起弓箭射了起来。那帮盗匪终于发现了这个最大的威胁,蜂拥着来冲这个坡。却正中了两人的下怀,那沙和那古双箭齐下,射得集中。

乌葛和惕稳府的管家指挥着众人,乘机从侧面和后面进攻。他们前箭后刀,把盗匪们杀得丢盔弃甲。扔下他们十多个伙伴,拖着伤员从江面逃跑了。

那古站在坡上一个劲地射箭,盗匪们跑得很远了,那古还在朝他们射。直到那沙拦住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身体却突的一下,坐了下去。

猛然间,她又跳了起来。扳过那沙,把他的衣服掀开。撕下自己穿的内裙,为那沙包扎伤口。那沙咬着牙任凭那古处理伤口,他发觉她的手在紧张地颤抖。

那古处理完伤口,那沙握着她的手说:“你刚才咋那么勇敢?”

那古舒展了一下身子,忘情地靠在那沙的肩上说:“我也不知道,刚才哪来的这股劲。那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就知道射他们。”

那沙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巾国英雄。”

那古紧紧地搂着那沙的臂膀说:“还不是看你那么勇猛,我才来劲的。也不咋的,只要在你跟前,我就啥都不怕。你尬哈,我就尬哈。”

乌葛点了一下自己这边的人。惕稳府那边死了一个,达林府重伤一个,轻伤的人就多了。大家把重伤的人包扎好安置在马背上,乌葛派了一个轻伤的人连夜把他送回家去。

惕稳府的人,把死去的那个人用他自己的皮睡袋包起来拴好。摸着黑挂在林间的树上,等回来时再把他捎回铁骊城去。他们再也没有想睡觉的了,都围坐在一个大火堆旁,等待着天明。

二十

天亮前的寒风吹袭着人们,穿透了衣服和肌肉,直泠到骨头。东方一点点地露出了鱼肚白,大家渐渐看清了眼前血腥的战场。

他们把那些穿着破烂衣服的女真人尸体,扔到一旁的大土坑里,整顿好自己的行装,就要踏过松花江,离开铁骊的国土了。

二月天,虽不象寒冬那么冷,却让人感到不舒服。西北风吹到脸上,也象小刀子割肉一样地疼。过了牡丹江的江口,江东是女真人和兀惹人的地面,燕颇就在那一面。江西面是大辽国五国部的地面,相对安全一些。辽国这边和铁骊差不多,很少有匪寇出现。

乌葛他们决定,走江西侧五国部这边。

乌葛对那沙说:“从现在起,你不能再滑冰了,不能离我们太远。更不能带着那古滑,离大队人马太远会出危险的。”

那沙从没走过这个路,心中没有底,更怕那古出危险。所以他自然答应,乌葛对他的要求。只在马队中和那古并马而行,说说笑笑,不再滑冰。

牡丹江的风光很好、江面也很宽。居民和住房多了起来,路也好走了。那沙和那古经过那场拼死的过程后,都好象是突然间地才感到对方的昧力。他们俩还是并马而行,一路上虽然也在欣赏左边的大河、右边的人家,但是没有象以前那样兴奋。

整个马队中,两个府上的人都很沉默,他们长时间的不说话。昨晚生死博斗的阴影还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半天的路程。

吃过晌午饭,天气热了起来。那古骑在马上看着那沙,心里翻腾出一股甜蜜。昨天夜里,那沙为了自己那么奋不顾身,那高高的体魄真正地显露出了从没见过的男子汉气概。那沙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她心里美滋滋的有话要说。她感到自己的眼光是那么的准确,没有看错人。她伸开了两臂,摘去斗蓬上的帽子,举目遥望。左面是美丽的牡丹江风光,右面是异国高山,前面是开阔的原野。第一次踏在外国土地上的自由感,激发她放开了喉咙:

“生命的山岗,焕发出威武的雄姿。长青的松柏,扎根在高山的怀抱。啊--有了高山,绿树才有了生命。”

她的歌声那么清脆辽亮,悦耳动听,默默走路的人们股掌叫好。

乌葛来到那沙跟前说:“咱们的歌声比不过惕稳府吗?”

那沙早就心里痒痒的,让乌葛这么一说,引出了歌兴。他清了一声喉咙,唱起来:

“生命的绿树,焕发出迷人的芳香。高昂的峰峦,拥抱着美丽的丰姿。啊--有了绿树,高山才有了生命。”

众人又是一阵赞赏地呼叫,让他们两再唱下去。接着,两人又对唱几支大山的情歌,激起了大家的兴致,一扫昨晚的不快。

乌葛骑在马上笑着说:“人生一世,就得为自己找高兴。来,我也和你们合一首。” 他清了清嗓子,唱道:

“生命的火花,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大山和绿树,紧连着相依的根基。啊--有了你们,人间才有了生命。”

晚上,他们在客栈里住下,安置好货物和马匹,舒服地休息了一夜。

这个客栈很简单,只有睡觉的火炕,没有铺盖的被褥。好在客栈为那古安排了一个用炕席围起来的小单间,这就已经是享受了。不是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吗?出门的人什么苦都得吃。这群铁骊人出门离家后,第一次亨了个福。也算是给前一天的生命博斗,一点回报。

又过了两三天,下午到了渤海大市。也巧,正赶上是个集日。这个大市是隔一天一集。集日里,人声沸杂,纷纭零乱,可是买卖活动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大市上人山人海,满是各种各样的货滩、货位,各种各样的货物。这里有靺鞨人、高丽人、濊貊人、女真人、辽人、还有宋国人……,也有铁骊人。 这个地方曾是渤海国的上京龙泉府,现在改叫辽国下属的东丹国天福城。辽国和渤海国打仗时,破坏了很多房舍和建筑物。几十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恢复过来。

他们急急忙忙地,选好货物滩位。拴好马,把皮货、药材拿出来,摆上滩子叫卖起来。

乌葛到大市上转了一圈,看了市场行情。把那些看好的、要买的东西一一记在心里。与有的货主谈好了价,准备自己的货物出手后来买。有的货主也来看了他们的货,还真做成了两件以货易货的买卖。

那古和那沙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两人和大家忙乎一阵之后,见没有他们俩的事了,便相约着来到大市上看热闹。

两人身上都是穿着一身黑,脚上都是白黄色的皮兀拉。一个是黑色的貂皮斗蓬,围着红皮狐狸的围脖。一个是狐狸皮大衣,戴着貂皮大沿尖顶帽。那古里面穿的是红色绸面白兔皮里子的小皮袄,配着紫色面灰鼠皮的长裙。那沙里面穿是黑色白皮袄,配着黑色皮裤。那沙的头发编了起来,盘在帽子里;那古头上的两个抓髻扎着两个粉蝴蝶的头绳。那沙英气外露、健壮魁伟;那古身材苗条、脸色秀美。

好一对标准的东北青年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众人的注目。

反正两家的买卖,都不用他们跟着。两人乐不得地从南到北、又从东到西,一会功夫便把整个大市蹓了个遍。

在一个玉器商滩前,那古看了半天。那沙见她很喜欢一只小如意,便对商人说要买两个。那古不让,只许他买一个。

说是:“他这儿没有一模一样的,所以你只能买一个,咱们俩一人买一个,然后交换。”

于是那沙买了一个纯净、洁白的玉如意,那古买了一个色如清泉的、绿色的玉如意。

两人离开货摊,天渐渐黑下来。他们找了个背静的地方,相对着站在那里。那古手拿着那支绿色的如意,眼盯盯地看着那沙。

那沙问:“你干嘛总是这么看着我?”

那古还是不作声,就那么看着他……。最后,十分不愿意地把那支绿色的玉如意揣进怀里,还甩了那沙一下。

那沙明白她的意思,他举着自己手中雪白的玉如意,很郑重地对那古说:

“这是我的心意,祝你永远象这个如意一样美丽、纯洁。” 说着把那古的手拉起来,把玉如意放到那古的手上。

那古用双手捧起来,又捧到脸上贴了一会。然后用自己的小白手帕包好,放在内衣贴心口的地方。又掏出自己怀里翠绿的玉如意,也用手帕包好,送给了那沙说:

“我不说多,这个碧绿的如意就是我清泉水一样的身子。现在交给你了,以后咋样,就看你的了。”

说完,站在那里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深情地看着那沙把那绿色玉如意揣进怀中。她伸出手,隔着那沙的衣服摸了摸那支玉如意。然后,那古双手合什,闭上眼睛虔诚地说:

“愿这两个玉如意永远伴随着咱们俩今生今世”。

天黑了,那沙不由自主地把那古搂了过来。那古也顺势,紧紧地靠在那沙的身上。她心里好热好热的,有一种十分安祥、幸福的感受。那沙觉出了那古的心在嘭嘭地跳,和自己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人这样站了好长时间,直到有人来了,才手拉手地回到已是无数灯火的大市上。

在大市上,各货商都在自己的货滩前点起了大松枝。松枝的火把给大市增加了更多的神密和繁华,他们看这看那,到收市以后还兴致未消。

两家的人马商量着住在一起,还要一起往回走。他们找了一家很大的客店,把马匹交给店家管理。然后动手,把剩下的货物搬进客房。两家这一天的买卖没作完,要住在这里,等后天的大集。这里的店铺条件好些,有女房间。乌葛和那沙两人,住了个小间。惕稳府的管家,住了个单间。这些情况和安排,正中了那沙和那古的下怀。

几天来,两人总是形影不离。那沙觉得,自己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好象那古身上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使自己时刻也不能离开她。那沙第一次感到女人对男人的重要,觉得自己从心里需要这个女人。他曾无数次地偷偷看那古,心里想:原先怎么没有感觉到她的吸引力这么大?看她那脚穿着的小鞋,怎么瞅都受看。那手又白又嫩又小,手指真的象葱白一样。脸蛋不用说了,就是从后面看她的身材,也会叫人动心的。特别是那天夜里的战斗,显出任何女孩都没有的勇敢。她紧跟着自己,不用说话就知道该去怎么做。

晚上,那沙开始睡不着觉了,无边的暇思搅得他心烦意乱。

隔一天的集市上,两家的货物都顺利地出手了。那古家不买多少东西,她们家的人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事情办完了。那沙家需要买的东西太多,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还没办完。因过一天不是集日,所以乌葛和几个商家说好,明天到货商家中去取货。

晚上在客栈里,他们把新买的东西装裹上外皮,捆扎好。给马匹添加了夜间的草料,两家的人又坐在一起。他们让店家做了几个好菜,拿出家中带来的高梁烧。就在店家的前厅里,聚在一起,呼三吆六地喝了起来。

正喝在热乎头上时,突然,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辽国军官带着很多军兵涌进客栈,向店主和客人们吼道:

“大辽国铁鹞军奉皇上之命,征讨浦卢毛朵叛人。行军至此,现征用天福城中全部客店用作军营,一切过往客人立即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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