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雨,先是小雨点,后来越下越大,学校里没了老师,没人教课,去不去都可以。我正想着懒炕,却听奶奶喊我:“军、军啊!快起来!屋里进水啦!”
听到喊声我从炕上蹦起来,只见雨水从外面涌进来,晚上脱下的鞋都在水面上船儿似的漂来荡去。我觉得好玩,从炕上瞄准自己的鞋一下子跳下去,“扑嗵”坐到水里,把自己的衣服湿了,也喷了奶奶一身。气得奶奶直骂:“鳖羔子,还不快来堵水!”我坐在水里,好歹把鞋套在脚上,见弟妹们睡得正香也没叫他们,呼啸着奔到奶奶身边,见外面大雨如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天井里汪满了水,下水道赶上辽河涨潮顺不下去,一楼地势又低,水一个劲儿往屋里钻。我见门口那奶奶叠起了一道水坝,就用盆往外端水。可是,眼瞅着雨越下越大,弄出去一盆涌进来一桶,奶奶和我都没了办法。家里再没有壮实人,爸爸一早就赶到钟表店去了,自从妈妈没了之后,对他来说单位变得比家里更重要。
大雨哗哗,猛听见楼那边的大街上喊叫声、锣鼓声震天动地,我捺不住好奇,便丢下盆子穿过雨水跑到街上。只见大街上一溜儿的大汽车,足足有五、六十辆,车上装满了佛像、经书。佛像有铜的,铁的,木头的,最惨的要数泥塑的,雨水一打没了模样。车帮上写满了“四旧”、“封建”、“迷信”的大字块,口号声也不断和着雨水往耳朵里灌,锣鼓声震得人耳鼓疼。许多红卫兵小将没有鼓槌,就用手腕粗的大木棒、木雕佛手代替,砸得木佛斑斑驳驳,惨不忍睹。我见许多人捞水里从木雕佛身上掉下来的小木块,说是什么檀香木的,我也不认识什么檀香木,也捡了几小块,学着别人用鼻子闻一闻,果然有香味,兴高采烈的捧回家给奶奶看。奶奶像捡到珍宝似地用衣襟擦了又擦,放进内衣口袋里,看着满天如注的雨,满屋汹涌的水,一屁股坐下去,叹一声:“老天爷,这可叫人怎么活呀!”
雨终于停了,满街的水一天后也没有退尽。也许,住在这儿的老人都还记得:那一天是本市破“四旧”最“战果赫赫”的一天;那场雨也下得最大;那一天,市里楞严寺、老爷阁、火神庙、娘娘庙等大小庙宇都无一例外的受到了洗劫,多数都不存在了,少量存在的也再找不回昔日的辉煌了。那年那场大雨呵,不知该算多少年一回了……
雨停了,家却受到了严重的毁坏,先是地板被水浸泡得严重变形,不得不拆掉换成水泥地面。起地板的时候,父亲竟意外的从地板下找到了许多过去一直解不开的谜底,从而,不仅给许多人洗雪了冤情,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谜底会是什么呢?
原来,那个年月,许多东西都是配给制,由于年代久远了,现在的许多年青人不仅没有见到,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当时按人按户发放的购物票。大的物件像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当时的“三大件”),没有票证光有钱是买不到的;小的生活用品有火柴票、大酱票、香烟票(节日供烟)、布票、棉花票等等;就是逢年过节供应的鱼、肉也得要票。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把这些购物票保管得相当好。可是,就是这一大本(刚发下不久)如此重要的票儿突然一天消失了,全家人把房子都要翻过来也没找到。于是乎,当天来过的人都经过了排查,最后,怀疑的矛头一致指向丢票当晚来过的“哑吧”身上。
那天,“哑吧”来找我出去玩,我还没吃晚饭,就比划着让他等会儿,他闲不住,翻我家的小人书看,不知怎么就翻出了那本票据,一边翻一边吱吱呀呀比划,以此来显示他认识的字多。这时,奶奶喊我吃饭,我划拉了几口饭就和“哑吧”出去玩了,也是巧劲儿,当天晚上不知哪个冒失鬼在街上踢球,踢碎了我家一块当街的窗玻璃,奶奶打算买块玻璃镶上,就开抽屉找玻璃票,怎么也找不到,问我说“哑吧”看了,就去找“哑吧”, “哑吧”涨红了脸死也不承认,奶奶没办法只好找对门邻居史大娘家借,割了玻璃镶上。可是,玻璃还行,别的票儿却是一时也少不了的。还是奶奶挨家邻居借,什么小钰家,楼上二叔家,对门老史家等等都借了个遍,为这事我好长时间没搭理“哑吧”。“哑吧”也给他爸修理一通,但他宁死不屈,狂叫连天就是不承认拿了,票票的丢失成了一个谜。
从那以后,家里时常丢失东西,不是今个儿我的红领巾找不到了,就是明个儿爸爸的袜子不见了,再不后个儿奶奶给小弟缝的裤头不翼而飞。那些日子,家里看谁来了都像是贼。我更是恨那贼偷走了我视若眼珠儿的《三国演义》连环画,那是我用攒了多少天的零用钱才买来的,我能不心疼吗?
终于,大雨后起地板时发现了一窝被水淹死的老鼠,同时也发现了一个硕大、经营良好的老鼠窝,所有丢失的东西都找到了,只是多数让老鼠破坏、被水淹过不能还原了,包括那本票票儿和我的《三国演义》连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