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过:我家住的这个院子是由两栋楼、两垛墙圈起来的。前面朝向正街的楼是三层,也是砖木结构,楼梯在外,木板梯蹬,所不同的是楼梯外用铁皮罩了起来,但因为年久失修,铁皮锈蚀,烂出了许多孔洞,雨雪天照样有雨雪淋到楼梯上,木板上被人踩磨出的不平处常常积存少量的水渍。
小钰家就在这栋楼的三层住。当时,小钰的父亲是市里很有名气的外科大夫,技术很好,人送绰号“×一刀”,由于小钰的父亲是知名大夫,工资当然也高,家里的条件在当时算上中等。虽然小钰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吃闲饭的也不少,却绝没有吃不上溜的时候。加之经常有患者为感谢小钰父亲高超的医术送点时令糕点(当时不兴送红包),吃的更是不缺。有许多回了,小钰常常从家里拿蛋糕、“炉果”(“炉果好吃,但要粮票”——当时的市井流行语)、馒头给我吃,我这人嘴笨也不会表白,心里却非常感激她,就在玩“打死救活”(当时流行的一种撵人游戏)、“藏猫猫”中让着她,能撵上也让她几步,惹得小伙伴们说我偏向。真实情况是,小钰跑得快、跳得高,是我们这一片出了名的“假小子”;但我的外号叫“飞毛腿”,撵她还是能撵上的,只是吃力罢了。
文加革一开始,小钰家的家境开始下落了,原因也在她父亲。不知怎的文加革初期就给医院造反派定了个“资产阶级反动技术权威”,这个罪名可不小,而且还整天拿着手术刀随意“宰割劳动人民”,后来又查出“×一刀”曾在国加民加党军队里干过军医,这下其反动性便升级了,加了个“历史反加革加命”的衔儿,批斗、游街是免不了的,最后全家遣送回了原籍——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直到多年后我上山下乡才见到她,并和她发生了一段凄楚、没有结果的爱情,白瞎了青梅竹马的经历。这是后话。
在此之前,小钰的父亲手术台是不能上了,整天打扫医院的厕所、走廊、病房什么的。工资停发,家里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小钰的母亲经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郁积成疾,在一个晚上睡着觉过去了。小钰姐仨儿没了大人的照护,饥一餐饱一顿的,亏了我奶奶想着他们,白天怕牵连,常常让我晚上给送些吃食,就在这段时间里,小钰家开始了“闹鬼”。
最初,这个“鬼”可能也怕人,只是在晚间东窜西荡,在屋外走廊、楼梯等处弄出点声响,吓得姐仨儿不敢睡觉。后来,这“鬼”的胆儿也大了,大白天的就弄得屋里屋外“当当当”、“噗噗噗”乱响,吓得小钰他们不敢在屋里呆。我那会儿没妈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踢过“鬼火”,破棺材都掉过好几回,自以为阳气足,“鬼”不敢靠身,就自告奋勇去帮着捉“鬼”。盯了几天几夜之后,吓了个胆儿突,响声依旧,就是找不到发出声响的东西,困得我一天到晚老打哈欠。
终于有一天夜里,那个“鬼”被我关进了小钰家的厨房里。我提了一根铁钎子就要进去扎“鬼”,小钰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乱响,吓得脸都白了,躲到我身后拉我:“军哥,咱、咱们叫大人吧?”我胸脯一挺:“切!我不就是大人么!”说完,我拉开门便冲了进去,小钰犹豫一下也跟了进来。
屋里没开灯,黑古隆咚的。我俩儿进到屋里,响声更急了,那“鬼”似乎会飞,忽东忽西的。我壮着胆儿,“啪”的打亮灯,响声停了,咳嗽一声,依然不响。我把灯关了,响声又有了,开关几回之后,那“鬼”耐不住了,从锅灶后面探出头来,尖利的牙齿,鬼头鬼脑的!哈!原来是你!我心里有底了,老子什么没见过,还怕你?挺起钎子走过去便刺,一下,没中,二下,仍然没中。那“鬼”当然不能呆在原地任由我扎。终于,在不知刺了多少下之后,在我扎蛤蟆练出的准头下,那“鬼”终于被我串在了钎子上。原来这“鬼”是一只连头带尾一尺多长的大老鼠。所不同的是在它的尾巴尖上箍着一团足有玻璃球般大的硬泥球。那好像有人上下楼梯的声响,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全是这泥球弄出来的。许是这家伙用尾巴偷油吃没舔尽,沾了泥土日积月累固成了球。也可能是楼梯上的水渍造成的。反正“鬼”被我抓住了,别的我没有深入研究。
很快,我和小钰分手了,“捉鬼”后的第十天头上,一辆大汽车载走了小钰一家,那年、那月、那天,她十二岁,我十三岁,作为“男子汉”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心里却空落了许多天,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再也没玩“打死救活”。小钰啊小钰,当时,我哪能想到:七年后我还能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