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秦鹤鸣在麦地里被淋成个落汤鸡,再加上参军报国梦破碎,他身心两方面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回去以后高烧不止,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病好之后,他像换了个人似的,本来话就不多的他,现在几乎成了哑巴,跟谁都不再打招呼。每天清晨,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跑步。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他心里就热乎乎的,总觉得自己的那个希望还没有完全失去。白天里,他会找一个隐蔽的角落,坐在那里,久久地望着胡龙和刘胜利开着吉普车离去的方向,直到太阳落山。有时候,他也会把目光投向连绵起伏的终南山,默默地向它倾诉内心的苦闷。尽管参军报国的理想已经无法实现,秦鹤鸣却始终不肯向现实低头。在任重远教授的带领下,育种小组的工作已经开始一周了,他却一次都没有去。张正一书记找他谈过好多次,可是这回,他连这个自己之前最敬佩的偶像的话都不愿听。他硬着头皮就是不去育种小组报道,眼瞅着呀,是九头牛也把他拉不回来啦!
育种小组成员搬家的晚上,秦鹤鸣披着夜幕走回宿舍,竟然发现自己的铺位已经空空如也了。他转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碰到了郝耕田,才得知自己的东西已经被搬到了专家公寓的单身宿舍。他找到自己的新宿舍,推门进去,看到任慧敏正在里面收拾东西。
任慧敏摊开双臂,像一位优秀的舞蹈家在精彩的演出后向观众谢幕似的,一只脚盘到另一只腿上,身子略微下蹲,伸出右手从胸前划到一侧,骄傲地向秦鹤鸣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你瞅瞅,看我收拾的怎么样?”
秦鹤鸣并不领情:“你怎么进来的?”
“我看你这屋子没锁,就推门进来了。”任慧敏又去忙活着收拾床铺,“屋子里乱得很,连个放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你未经允许私自进我房子也就算了,怎么还乱动我东西。”秦鹤鸣着急的在书桌上翻找着,“我的钢笔呢?你是不是把它弄丢了?”
任慧敏打开书桌抽屉,拿出派克钢笔交给秦鹤鸣:“给!我知道这是你的宝贝!”
秦鹤鸣不理任慧敏,尽管察看他的钢笔。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钢笔,这是一支原产于美国的高档派克钢笔,通体镀金,笔尖则由纯金打造,它是胡龙主任从一个国民党高级将领手里缴来的战利品。胡龙主任临走时托张正一将钢笔转交给秦鹤鸣做纪念,秦鹤鸣一直当宝贝一样藏着,平常写字都舍不得用。任慧敏觉得自己被冷落了,那双水汪汪的凤眼鼓了起来,鼻孔快速翕动着,她把手里的床单使劲掼到床上,大吼一声:“秦鹤鸣!”
秦鹤鸣抬头瞅了她一眼,又慢悠悠的低头把玩钢笔。
任慧敏气得胸脯颤动不已,白皙的脸蛋也因气愤变成了绯红色,她伸着细长的右手食指点着秦鹤鸣:“你……我……我辛苦收拾了这么半天,你不夸我两句也就算了,还一直看你的钢笔,难道我连一支钢笔都比不上么……”
秦鹤鸣很平静的站起身,把钢笔放到抽屉里,拿起任慧敏掼到床上的床单,自顾自儿的收拾起来。
“你……我走了!”任慧敏气得直跺脚,她喘着粗气走出宿舍,又突然推门走进来,径直端起书桌上的一个小竹篮,又重重砸下来:“这包子是我从家里拿来的,你爱吃不吃!”
说完,任慧敏转身离去。秦鹤鸣盯着门口好大一会儿,确认她真的走了,才深深地“嘘”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到了床上。突然,他发觉床上铺的床单好像不大对,仔细一瞧,怎么被罩被铺在了床上,而被芯却挤成一团跟床单一起裹在角落里。再往房子里望去,洗脚盆搁在洗脸架上,脏抹布泡在洗脸盆里,十几本书散落在地上,三双鞋子却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上,盛包子的小竹篮紧挨着鞋子放着……
秦鹤鸣无奈地摇摇头,既好气又好笑,任慧敏大小姐真不愧是来添乱的。但是,她留下的一竹篮包子,却让秦鹤鸣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他的确饿了,从中午到晚上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中午的时候,他从食堂打了满满一碗饭,谁知刚坐下来,却碰到了林蕤。林蕤端了一碗饭坐到他对面,告诉他早上任重远教授在试验田等了他好长时间,却始终没见他去上课。
林蕤拿筷子搅着碗里的饭,迟疑了一阵,还是开口说道:“鹤鸣,任教授对你期望很高,他每天都在等你。胡龙主任已经离开了,你应该面对现实……”
“我……我没有躲避!”秦鹤鸣突然很失望,他觉得一直以来只有林蕤是最理解他的,但是这一次,林蕤也没有站在他的那一边。她竟然像其他人一样劝他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去接受被别人安排的命运。这一点,秦鹤鸣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突然撂下筷子,转身走了出去。
就这样,从中午到晚上,秦鹤鸣为了赌一口气什么都没吃。直到看到任慧敏留下的包子,这才勾起了他对食物的渴望。
“包子,包子……哎!”秦鹤鸣拿起一个包子,刚刚咬上一大口,眼光却停留在了枕头上。他扔下包子,掀起枕头,又掀起被褥,不停寻找。“糟了!糟了!”秦鹤鸣越来越焦虑,嘴里不住念叨着,心里懊恼不已。他发现答案不见了。若是任慧敏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拿走了,那还好说,秦鹤鸣想,但若是搬家的时候被别人捡走了,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