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逊宁往门口看去,看见韩隐一张略显惊讶的脸。他见我们两个在院子里,脚步停在了门口,脸上表情变换,过了一回,才下决心般,往这边走来。也不等招呼,径自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好奇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煞星今天来做什么。逊宁也不说话,眼睛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别处。
这是做什么来的?
韩隐被我看的有些难受,皱皱眉,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啪的放在石桌上,往我面前一推”你受了惊吓,还受了伤,今天路过集市,掌柜的说这个东西好,女孩子都会喜欢,就给你带来了,也算是上次的事情给你道歉,咱俩扯平了啊”。
说着也不看我,眼睛只胡乱盯着别处。
逊宁眼神在那个纸包上一扫而过,状似不在意的看着其他地方。
这是在送礼吗?韩隐臭屁小子居然会送礼?对他送的东西充满了兴趣,赶紧打开。
这一看我就乐喷了。
纸包里的是一个圆形的盒子,盒子上画着一个玉面的美人,面若桃花,眼若秋水。
……
居然是盒胭脂?而且是产自江南的上好胭脂,胭脂这玩意能养伤?韩隐神经大条是出了名的,只是这个逻辑实在太奇怪。
再也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韩隐被我笑的挂不住,一张脸憋的通红。忍了又忍,气气的哼了一声”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罢起身,红着脸走了。
“韩隐”?在后面叫他,他却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不出了院门。
心里微微内疚。
”韩隐他”,回过头,想和逊宁说什么,却发现逊宁也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话说了一半生生卡住了。
”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看你”,逊宁局促的视线不知该放在哪里,说完匆匆走了。
……
看了眼逊宁开了一半的纸包,露出红色的一角来。接着将它打开,只见里面是个精巧的盒子。将盒子拿在手上,甫一打开,手堪堪停在了那里。
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兰花簪,静静的躺在盒子里,和这漫天的大雪一样素净。
君子不自知,唯香暗流传。细细把弄着簪子,仿若逊宁就在眼前。
小琳走了过来,”小姐,真好看”。
“嗯”,转头看逊宁离开的方向,心里暖暖的。
这件发生在初冬的小插曲,成为整个冬天唯一温馨的记忆。
自那天以后,我就时常带着这只白玉簪,仿佛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日子流水般的过去,再也没有起一丝涟漪。
这天却从外面来了个人,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丫鬟,很恭敬的向我请了安,说老爷有请。
哎?我那爹爹大人又想起我了?不知道这次是要做什么。我一路走的心惊胆战,等到前厅时,硬是出了一身汗。
”给父亲大人请安,给母亲大人请安”如今我也算是知道了些规矩,像我这般不是正房夫人生养的,都只能管父母亲叫大人。我规规矩矩的请了安,母亲依然是一副不喜欢搭理我的样子。
”坐着回话吧”爹爹开口了。
”谢过父亲”我做淑女状坐了下来,等待爹爹的教诲。
”明日便是开春狩猎,圣上亲示,你上次在乌古部余孽事件中受了惊吓,我大辽儿女哪里有这么软弱的,带你也一起去练练胆子”。
这装模作样的开春狩猎我知道,大家去野外打猎,根据猎物的质量和数量,来推测今年动物们长的如何。这也好理解,契丹原本是个马背上的民族,靠的就是打猎和放牧为生,动物长的好坏,决定着生活质量。
但是让我也去锻炼胆子?皇上老人家,我一个养在深闺的 女子,需要这个么。
”三姐她们去么”?深知所谓圣旨不容改变,只好问问有没有人和我作伴。听得我问几位姐姐,母亲大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好吧,我知道,我不配和你的宝贝女儿们相提并论。
父亲轻轻的咳了下,”府里就我们俩去”。
啊?我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父亲,但是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今天把面圣的礼仪都学下吧”父亲说完便走了,之后一个年纪稍微长些的老仆过来教我礼仪。
穆宗的脾气不是很好,关系到生家性命的事, 我学的还是很认真的。这一天便在紧张和焦虑中度过了。
是夜我虽然很是疲惫,但是却久久不能入眠,伴君如伴虎,天知道这个穆宗皇帝,为什么死揪着我就不放。
我以为只有我这里睡的不安稳,却不知道父亲的小书房,这夜也是彻夜亮着灯火,大辽几个重量级的人物,都在此夜密谈着什么。
次日一早,小琳便给我穿戴好,我是个没有品阶的平民,不允许带自己的丫头。收拾完毕,我便去前院见父亲。他看着我的黑眼圈,面色难定,而我也恰巧看见他眼中布满的红血丝。
父亲对下面的人说了什么,有人将我带到一个马车前,下人掀开帘子,扶我坐上去。下一刻,我的眼眶就有些湿了,不知道是出于我自己,还是这个身体的本能。
车子里铺着厚厚的兽皮,之上又铺了几层棉被,还放着几个软垫,方便我靠。车厢的四个角落里都放着暖炉,让这个小空间很是暖和,而桌子上也放着一个手炉和一些我平日爱吃的小零食。
我在车子中坐了回,便感觉到大家出发了,父亲的马车走在我前面不远,掀开帘子就看得见,我才不那么担心。
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再执意见我是要做什么?做娘娘?不可能吧,萧家的几位姐姐都是夫人生的,血统比我纯正,不是贵族都很在意这个么。做人质?不至于吧,爹只是个文臣罢了。萧云晓四小姐以前认识他?不像啊,这位萧四小姐,是标准的养在深闺人不识。究竟为什么?
一路上胡乱想,惶恐不已。等我们到黑山营地的时候,差不多天色已暗。早有各家的下人将帐篷搭建好,我左右看看,没见着其他女眷,心里的不安又深了一分。
“四小姐,奴婢孛儿帖,奉老爷命前来伺候小姐”回到自己的帐子,有个丫鬟等在那里。
“好”,孛儿帖替我安置好,不多久便有人通传,觐见皇上。走出帐篷,爹爹已经等在外面,见我出来,向我点点头”走吧”。
我跟在爹爹后面,随他来到最大的那个帐篷,大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有内侍通传皇上驾到,瞬间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高呼皇上万岁。
”平身吧”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战战兢兢的站在父亲身后,尽力低着头,却仍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的锁住我。
”春猎便是要教大家不忘本,大家既然来了便尽兴吧,前些天听说萧侍中家的小姐见了血,吓得失了神智,是哪个”?
闻言父亲赶紧开口”小女年幼,是臣管教无方”。
”萧侍中,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看一下,这位被你养的娇贵的小姐,是哪位”?
皇帝都这么说了,爹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稍微侧开步子,让我走上前去。
”臣女萧云晓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地俯首以大礼见过皇帝。
上面半天没有声音传来,冷汗不觉打透了脊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跪在那里,感觉到好几道目光盯着我,不由间吓得哆嗦起来。
仿佛过了很久,才听皇帝不紧不慢的说着”平身吧”。
战战兢兢的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额头上密密的渗出汗来。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抬起头,皇帝在看清我的面容后,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连带拳头也握紧了。
这下真是死定了,死萧云晓,你是哪里得罪过这位皇帝啊。有些认命,不知不觉间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庞。
皇上看见我哭,愣住了,视线变的恍惚起来,仿佛透过我,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皇帝微微向我迈开一步,伸出手似是要帮我擦眼泪,然而也就一瞬间,便恢复了正常。他停了下来,对我说”罢了,你下去吧”。
刚出了一口气,却听他接着说,”晚些再找你问话”。
……?!
后来他们君臣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直陷在晚些问话这样的恐慌里不能自拔
等我昏昏沉沉的随爹爹走出大帐,天已经完全黑了。
“若是皇上问起,你便说这些年你一直养在别处,”爹爹带我去他的帐篷,交待我。
“来,打开看看,一定记下了”。父亲说的很慎重。
“嗯”我使劲点头。
打开纸卷,里面记的是我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养父母何人,何处。
“记住,你从没见过你娘亲,关于她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是”我知道父亲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如今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我只有相信他。
“记下了”?父亲问到。
“嗯”我回答父亲。
父亲将我手中的纸卷拿走,扔到火盆里,只看着它烧尽。
我看着父亲的举动,紧张的捏着双手。
“不要记错了,其他的事,有为父在”。父亲再次提醒。
“侍中大人”,护卫进来通报“贵妃的宫女在外面”。
“禀侍中大人,贵妃找萧云晓前去说话”。小宫女见过礼,对父亲说。
“贵妃抬爱了”父亲回到。
“去吧”父亲看了我一眼。
我看了看小宫女,又看了看父亲,知道或许我此次来黑山真正的原因已经到了。
“是”别过父亲,随小宫女走出大帐,往贵妃帐子去。
行了不久,就在另外一个帐子前停下,小宫女通报过后,便带我进去。
我站在帐子中央,等待贵妃问话。
”把头抬起来吧”,一个懒懒的声音说着。
我依言抬起头来,看见上首坐着一个盛装的美人。额间佩硕大的珍珠,杏眼粉腮,深紫色锦缎,白貂毛滚边,端的雍容华贵。
而她看见我后明显有些惊讶,很快又带上一丝嘲讽,我看着她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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