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赵国北方靠近泸沱河的地方有一块神奇的土地,一块纵横数百里,满目疮痍,废墟遍地的荒弃之地。因为靠近先秦时代中山国的故地,因此又被称作“中山荒”。这里原本是慕容鲜卑的控制的势力范围,在大赵国建立的过程中,雄才大略的石勒击败了鲜卑最强大的慕容部族,他们的首领慕容煌只得带着部众和族群远远地退到了泸沱河以北。
慕容鲜卑虽然被打败,但并没有被消灭。按照同为游牧民族的胡人的惯例,通常在两方势力的交界处,要留下一定的区域作为缓冲,这里双方的势力均不得进入,否则会被视为危险的信号。“中山荒”正是这样一个微妙地带。
这里相对安宁,无人管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同时北临泸沱河,西接太行山,进可攻,退可守,有着无可比拟的地理优势。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北方最大的一支汉人乞活军将根据地放在了这里。
乞活军是这个乱世生存于北方大地的汉人流民武装。在这个血腥杀戮,汉人沦为口粮的时代,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汉人团结起来,拿起了反抗的武器。他们中不仅有过去贫苦的农民,还有原先的士兵、士族、官员,他们只求能活下去,正如他们的名称——乞活。苦难的名字也反映着他们悲壮凄惨的情形。
在各路乞活大军中,势力最盛的当属李浓率领的一支。他将根据地设在了中山荒。这里有广阔的平原,可以满足基本的生存,而面临危境时,又可以退入山中暂逼祸端。
只是,地处两股强大的敌对势力之间,乞活军的一切行动如行走悬崖边缘。这里虽无人直接管辖,但大赵和鲜卑都对他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有风吹草动,任何一方都有可能随时向他们发起凶猛的进攻。乞活军就在这样的困苦和险境中艰难地生存着。
中山荒里依托残留的房屋修建了大营。
李浓的中军大帐就设在连接进山通道的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
黄昏十分,李浓在大帐中出神地看着外面。李浓已经五十开外,但依然高大魁梧,身板硬朗。饱经沧桑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透着沉稳与坚定。一绺长髯有些许花白,但也透着几分儒雅。他一身汉装便服,外面披着白色长袍。
龙飞也在大帐中,只是不再是紧身夜行衣打扮,而是一身便装,就站在李浓身边。
“大帅,石闵左肩下确有梅花胎记。”龙飞缓缓说道。
“你确定吗。”李浓仍然不太放心。
“我亲眼所见,绝无差错。”
龙飞将当日情形又详细叙述一遍。
“哦。”李浓感慨地点了点头,旋即仰天长叹一声,“大哥!我终于找到闵儿了。”
李浓眼含热泪,情绪在剧烈起伏。
“看来我猜得没错,石勒果然虏走了闵儿。只怪我当日太疏忽,没有保护好大哥和嫂子。”李浓的声音充满了懊悔。
李浓恨恨地接着说道:“闵儿父母因石勒而死,而闵儿又被石勒虏走自小认贼作父。石勒啊石勒,你真狠啊。”
“大帅,事已至此,不必过于自责。”龙飞劝解着,又有些不解和带着些愤怒地说道,“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苦苦寻找石闵又有何意义呢,他现在可是自认是大赵四殿下。”
“不,我相信血总是浓于水,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汉人的鲜血,他是我们汉人的血脉延续,总有一天,他会重归汉家。”李浓坚定地说着。
“而且,闵儿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是冉良的儿子,是英明神武的汉人乞活军领袖的儿子,他必须回到我们汉人的大家庭中来。”
“多年前,在闵儿被虏走的那个夜晚,我就在心里立下誓言,一定要将闵儿——英雄的冉良的后人找回,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龙飞有些感慨地说道,“只怕很难啊。”
李浓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一定会很难,他从小被当做羯人养大。我多方打探,据说石勒对他视如己出,疼爱有加。闵儿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排除他对羯人对石勒也有感情啊。”
“我常想起和闵儿父亲冉良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候,他一身白袍银枪威震天下。襄国一战,他一夜连踹匈奴十三座大营,三千铁骑杀退匈奴五万大军。水关一战,他连挑七十二辆铁滑车,率五百精兵突破阳山,一举拿下关隘,打败羯赵……”
“千军万马避白袍。”李浓娓娓道来,象在追思着过往的辉煌时光。
“那时他号令着天下乞活军,有他在,乞活军永远充满着不屈的斗志,永远充满信心和希望。如果他没有遭遇不测,乞活军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被动局面。”
李浓十分地感慨。
“大帅,根据我常年行走于大赵国各处的情况,如今大赵对汉人态度较为暧昧,似宽松了些。这些年大赵与乞活军也未爆发大的冲突。您说这石勒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龙飞有些疑惑地说。
“我与石勒年轻时有旧,对他的想法也算略知一二。应该说此人雄才大略,坚毅隐忍,非常人可比。他一心想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容纳各族各部,包括汉人,以一统天下。与其他胡人不同,他对于异族异类并不只知道简单地杀伐屠戮,如有条件,他更愿意纳降他们,只要他们不反抗。”
“呵呵,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或许他还不是十分了解他们胡族自己的想法,在他们内部,从肉体消灭异族,特别是汉人的想法和势力仍然十分强大,甚至更具代表性,也许有时他也孤掌难鸣,也许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胡汉之间的和平只是短暂的,至少在这个时代,只能是这样。”
“而且,他更加低估了我们汉人的决心。他以为武力和怀柔就可以征服我们,他不知道我们汉人为了土地、为了生存、为了民族的延续是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永远地战斗下去的。我们可以暂时地被打败,但永远不会被征服的。这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祖辈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会夺回来的。”
李浓说得很平缓,但语气无比的坚定。
“我一直期待着能再有一个冉良那样的人物率领这支队伍,率领天下乞活军,共同对抗胡人的残酷统治和迫害。我常常想到闵儿,如果他能加入到我们的行列,那该多好啊。”
“后来我打探到石勒多年前收养了一个汉人孩子,而且时间和地点与当年冉良夫妇遭遇不测时竟然是那么地吻合。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石闵,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悄悄地打探他的身世来历。如果真是他,那真是天大的幸事。我已经知道了他在平阳的神勇表现,以他现在这样的勇武和才能,今后一定可以象他父亲一样带领乞活军纵横天下,拯救汉人于水火之中。”
最后,李农庄重地说道:“我那么执着地寻找他,不光是为了了却一段夙缘,更是要开辟一个新的未来。”
龙飞认真地听着,慢慢理解了一个老人强烈的心愿。
“我想以后他会明白的。”龙飞说道。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浓笑着说道。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一再请你无论如何帮我确认四子的身份。我从小看着闵儿长大,清楚地记得他的左肩下有一朵梅花形的青色胎记,这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一生都不会消除。”
龙飞点了点头。
“只是,如何告诉他并且要让他接受自己的身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龙飞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现在是四殿下,即使见他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
“是的,”李浓点了点头,“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要想个万全之策。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见他一面,将详情细细告知。不过此事另议,不管怎样,弄清了闵儿的下落就已经迈出了一大步。龙飞,你辛苦了,也十分感谢你。”
龙飞笑了笑,说道:“大帅何必如此客气,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李浓有些惋惜地说道:“龙飞,你身为北地第一游侠剑客,为何始终不肯加入乞活军帮我?”
龙飞笑着说:“大帅,非我不愿意,只是我自由惯了,闲云野鹤一般,实在过不了受拘束的日子,我想乞活军可能不太适合我。不过,大帅放心,但凡有任何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李浓轻轻叹了口气,笑道:“那就随你吧。”
入夜时分,李浓的大帐依然灯火通明,他召集了全部的几名心腹在细细地谋划着什么。李浓神情凝重,和众人不停地商讨议论着,直到天色渐渐放亮,李浓脸上终于显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