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浓和石闵一直关注着邺城的一举一动,他们知道石琥的暴行已经激起了天怒人怨,这个帝国离灭亡已经不远了。只是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与这个庞大的帝国相比,乞活军的力量还十分弱小。即使大赵帝国已经千疮百孔,但对于乞活军来说,稍不留神仍有可能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现在,他们需要等待一个机会,等待大赵国露出破绽,他们好给予最后一击。
建武三年的深秋,石琥迎来了登基第二个周年的纪念日。如往年一样,石琥举行了浩大的祭天活动。石琥在邺城郊外磊起了数十丈高的祭台,仪仗的队伍绵延几十里,显出无比的华贵和壮丽。石琥乘坐宝辇缓缓而来,一路行了各种祭拜礼。而等他登上祭台宣读祭文时,突然间狂风大作,直刮得飞沙走石,霎时间天地间黄尘滚滚。人们几乎无法睁开眼,即使睁开眼也几乎对面无法相认。在一片惶惑不安的情绪中,祭场正中最高的主旗杆在狂风呼啸中轰然折断,绣着龙飞凤舞的“大赵”二字的旌旗惨然落下,跌入黄尘。人们不禁感觉到大赵国似乎气数已尽。
一向不惧神鬼的石琥也感到了一丝恐慌。深夜的邺城皇宫内殿里,石琥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夔安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陪在一旁。他一向善于揣摩石琥的心思,更能投其所好。
夔安眼珠转了转,对石琥说道:“陛下,四时交替,气候变化,乃是平常之事。只是,据臣所知,城内常有叛党残余不甘覆灭,常常聚众行巫惑之事,意图陷大赵和圣上您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啊。”
石琥的心一沉,他恶狠狠地问道:“有这样的事?”
“是的。”
“都是些什么人?”
夔安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个密折,轻轻递到石琥面前,说道:“陛下,我已悄悄命人仔细查访过了。不少是过往被您镇压的叛党余孽,如石渊、石宏等人的旧部,也有不少新近对您心怀不满的人。我都一一列在密折中了,请圣上过目。”
石琥匆匆扫了一眼,怒不可遏地将密折摔在地上,吼道:“竟有这等大胆狂徒,实在可恨之极。我命你速速查办,严加惩处,决不可姑息。”
“是!”夔安得意洋洋地答道。
旋即,他眼珠一转,又说道:“陛下,只是此番乱党人数众多,又牵涉甚广,如若直接镇压拿人,只怕会激起事变。”
“那你打算怎么办?”石琥问道。
“我有一计。”夔安阴森森地笑着,然后凑近石琥耳边细细道来。
石琥听了放声狂笑。
腊月十八日是羯族传统的牛王节,这一天,羯族各部都要举办牛王节歌会,歌颂牛的恩德,这是羯族作为游牧民族感谢上天将牛作为对他们民族的恩赐。
这天早上,石琥突然传旨晚上要在宣威楼大宴群臣,要好好纪念牛王节。宣威楼是过去一年刚刚建成的邺城最华贵的宴会楼,是专供石虎大宴群臣的地方。接到旨意要求赴宴的人们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他们不敢公然违抗石琥的命令,仍然准时来到了宣威楼。
月黑风高的夜晚,透着阵阵阴森的寒意。
众人渐渐到齐,只是已过了酒宴开始的时间,石琥仍然未到。众人感到一丝异样,但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众人各怀心思默默等待着,有人无意中感慨地说了一句,“难得陛下如此雅量,我等皆非陛下故旧,今日竟然有劳陛下如此盛宴。”话音未落,众人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众人冲向门口,夺路而逃。
然而一切已为时已晚,浓烈的烟味瞬间升腾上来,楼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干柴茅草,硝石硫磺围着宣威楼堆得有一丈多高,熊熊的大火瞬间把楼给点着了,众人已经无路可逃了。
石虎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来到了宣威楼前,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一切也都在按计划进行。看着熊熊大火,石虎放肆地狂笑着。而伴着他的狂笑声的,是楼顶传来的惨烈的嘶叫声。
宣威楼的大火成了这个冬天整个邺城乃至整个大赵帝国最让人心痛的事件,也是人们茶余饭后议论最多的话题。各种消息和猜测漫天乱飞。宣威楼的大火烧死的大多是武将,甚至很多身经百战,屡立奇功的成了名的将军,而这场大火无情地消灭了他们,也又一次大大削弱了大赵军的实力。邺城的百姓越来越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了。
石闵敏锐地感觉到宣威楼的大火就是一个标志,就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告诉他大赵国似乎命数已定,而这就是他们该放手一搏的最后时刻。
石闵找到了李浓。
“大帅,石琥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现在已到我们与其致命一击的时刻了。”石闵坚定地说道。
李浓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
“闵儿,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大赵国雄霸北地,与之相比,我们乞活军仍然弱小,如果一击不中,恐难全身而退啊。”李浓有些担忧地说道。
“大帅,大赵已是外强中干。今冬宣威楼一场大火已经彻底表明大赵军内部已是人心惶惶。如今的大赵军军心涣散,即使再人强马壮,也难以形成强大的力量。而我乞活军虽人马不及大赵众多,但上下万众一心。只要调度得当,出其不意,一定可以击败大赵军。”
李浓陷入了沉思。
“你打算怎么做。”李浓问道。
“直接攻入邺城,一举平灭大赵。”石闵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邺城有漳河天险,加之城池坚固,直接进攻邺城恐怕难有胜算啊。”李浓说道。
“大帅,时值寒冬,天气转冷,不日漳河即将封冻,可便利我大军过河,即使漳河有重兵把守,但如此漫长河道,总有疏漏之处,我军必可找到合适的渡河点。”
石闵一一道来,又接着说道:“至于邺城虽城池坚固,但我们也早有准备。攻下襄国后,我们汉人能工巧匠众多,我已命他们设计和改造攻城车,以利我们攻击邺城。如今他们已顺利完工,新设计的楼车十分适合我们进攻邺城。有此利器,可大大有利于我们攻夺邺城。”
李浓左思右想,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全军做好充分准备,以进攻邺城。”
没过多少天,一股冰冷的空气自北方而来。几乎是一夜之间,漳河水被冻得严严实实。
早已做好充分准备的乞活军在李浓和石闵的率领下昼伏夜行,经过多日连续急速行军,终于赶到了漳河边,并在夜晚悄悄渡过了漳河。
这是多年来乞活军第一次向一个强大的帝国发起主动的进攻。也正由于这个帝国还很强大,李浓不敢掉以轻心,他决定自己必须亲自在第一线指挥。
乞活军已经提前了解到漳河的布防情况。渡过河的乞活军士兵象猛虎下山一般扑向沿河的各处守军。他们压抑太久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向强大帝国的都城发起攻击,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太渴望这场胜利,因而也表现出了更胜以往的非凡勇气。
乞活军突如其来的攻势完全打乱守军的部署,他们根本没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守。各处守军被迅速消灭,剩余的残兵败将匆匆逃入邺城城内。
石琥终于暂时从酒池肉林中恢复了过来,他似乎又短暂地回到了当年他作为一名真正的战士的清醒状态。他知道这一次非比寻常,石闵终于来了,乞活军终于敢于主动发起进攻。当初没能消灭石闵,如今他终于成了心腹大患。既然如此,那就勇敢面对吧,毕竟自己的实力仍远远胜过乞活军。
冰冷的空气弥漫在邺城上空,浓浓的冻云笼罩着整个战场。
乞活军终于看到了邺城,这个胡人对汉人残酷统治、压迫和杀戮的中心。数十丈的城墙高高矗立,防御攻城的长弓短箭、滚木礌石早已准备妥当,黑压压的士兵严阵以待。
短暂的休整后,乞活军对邺城的总攻终于开始了。
这是决定乞活军生死的较量,这是决定两个民族前途的较量。
震天的喊杀声回荡在战场上空,乞活军呐喊着冲向邺城,一群群的士兵如灵蛇一般流动在各个方向。让守军始料不及的是,乞活军的攻城车显示出了无比的威力,这是经过无数汉人能工巧匠不断修改和改进过的器械,这凝聚了他们无数的心血。
楼车增加了更多的小的轮子,以提高行动的速度,还设计了令人胆寒的抛扣,只要靠近城墙,就可以通过抛扣和城墙紧紧锁在一起。最可怕的是楼车顶部的平台较原先更是扩大了许多,一次可以有更多的乞活军士兵杀入城头。
乞活军的冲击令守军疲于奔命,然而,这毕竟是一支久经沙场的队伍,大赵军拼死抵抗着,滚木礌石尽管面对楼车威力小了很多,但是仍然如雨点般落下。而守军的弓箭如雨点般泼下,给乞活军极大的杀伤。
李浓和石闵在中军镇定地指挥着。李浓深知此战非比寻常,为了更好地观察战况,调整部署,李浓打着马不断往前移动着。石闵感觉危险,连忙骑马追上。
“大帅,危险,请速速后退。”石闵喊道。
李浓没有答话,仍然慢慢向前。
石闵正要上前制止,就听“啊呀”一声,一支雕翎大箭深深地射入李浓前胸,鲜血从伤口猛地渗了出来。李浓强忍着剧痛,在战马上晃了几晃,硬是没有摔下来。他稍息片刻,猛地握住箭身,然后猛地一使劲,将箭沿伤口折断。
石闵舞动长枪,将后面纷纷射来的箭一一挑开,然后护着李浓退入中军阵。稍微安顿好李浓,石闵再次骑马来到阵中,与众将一起指挥着攻城。
北方大地的寒冬,黑夜总是来得那么早,天色渐渐暗下去,双方各自鸣金收兵,战场瞬间陷入了寂静。
石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感觉到了乞活军凌厉的攻势,他知道后面是石闵在指挥。过去他对石闵的勇冠天下不屑一顾,现在他感觉到了石闵或许真如传言的那样神勇无比,而这一次需要他亲自来领教。石琥忽然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一些恐惧。他看到大赵守军依然顽强,只是由于缺乏得当的指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如今只有麻秋、彭彪等少数人还能担当重任,其他的武将似乎都无法承担起这样一副抵御强敌的重任。毕竟,太多久经沙场的老将被石琥无情地清洗了。石琥似乎有了一点悔意。
入夜,乞活军的中军大帐。昏暗的灯光下李浓静静地躺着,他面色苍白,几无血色。胸口的长箭已被取出,伤口用纱布缠绕着。他失血过多,人虚弱到了极点。
众将都围拢在李浓四周。李浓艰难地吩咐着:“我伤势太重,已无法指挥作战。如今我令石闵接替我指挥三军,你们务必服从石闵将军的指挥,协助和支持他攻下邺城。”
众人默默点着头。石闵没有推辞,他注视着李浓,坚定地点了点头。
李浓顿了下,继续说道:“我受伤的消息你们无论如何不要外传,以免影响军心。这是我们攻下邺城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决定着我们乞活军的命运,千万不能放弃。只要我们上下齐心,全力以赴,必定能达到目的。”
众人纷纷轻声安慰李浓:“我们一定全力辅佐石闵将军,齐心攻下邺城,请大帅放心。”
李浓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疲倦地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