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没有急于上车,而是在路边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林朝露走过来,轻轻地倚靠着他的肩膀。李峰说:“我喝得不多,但是也该醒醒酒,过俩小时再走。”
林朝露顺从地嗯了一声。
好半天,俩人谁都没有说话。还是李峰打破了沉默,说道:“讲讲你和林晨风吧,个性差那么远,怎么就成了好朋友?不会仅仅是因为名字的巧合吧?一个晨风一个朝露。”
林朝露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想了想才说:“晨风么,嘿嘿,她可不叫林晨风,她的本名叫做许濛濛,她是因为我,才叫了林晨风。”
李峰露出惊讶和兴味盎然的样子,示意林朝露讲下去。
林朝露说:“校长,恐怕你不知道,我以前叫做林招弟,这么名字好俗气,我一点也不喜欢,后来拿了户口本,自己托人改成了林朝露。我呀,真的就感觉自己是清晨的一颗露珠,看似光鲜璀璨,其实活着没有意义,没有未来,就等着太阳一晒大风一刮,交代了自己的一生算了,还好遇到你,我才觉得生命又有点滋润和色彩了。。。抱歉,我扯远了。晨风是我的幼师同学,幼师报到的第一天,我爸爸把我送到幼师就走了,我自己拿着行李和一群新生站在一起,没人搭理我,她们都是本省的,互相询问来自哪一个市,找老乡。可是没人搭理我。。。我也懒得去和她们套近乎。。。后来老师要分宿舍的时候,我正想着没人搭理我,是不是我就要落到最后随便被分配到什么宿舍里去了,可是正好晨风就扭回头朝我笑了一下,我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好温暖,于是我就主动要求和她一个宿舍了。那个时候是夏天,幼师的宿舍好破啊,又热,又拥挤,连个电扇都没有,我最怕热了,浑身大汗的,整夜不能睡,想起来白天拉着晨风找宿舍的时候,她的胳膊凉凉的,很有点冰肌玉骨的意思,我也是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半夜就溜到下铺去和她躺一起了,没想到晨风这个人很腼腆,虽然不好意思让我搂着,可是更不好意思拒绝我。还别说,越到后半夜,她的身体就越是凉,碰着她好舒服,就这样我们俩越混越熟,不知不觉在一起睡到了秋天。天凉快了,我也回到我的上铺了。没几天天就冷了,晨风所谓的冰肌玉骨,你知道的院长,那是体寒,她冻得要死,整夜不能睡,我呢,热性体质,我就又从上铺溜了下来继续和她一起睡,我像一个大热水袋一样温暖了她一个冬天。成了习惯以后,宿舍那90cm宽的小单人床,俩人一起睡得很踏实,一个人反而睡不好。所以哦,一睡就睡了三年。晨风那个人呢,外表很腼腆内向,其实内心火热,又有点精灵古怪的,对别人好不好我不管,反正对我诸多照顾,也大方,我是打心眼儿里和她亲近。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说,我们俩似乎有一份天定情缘,谁也离不开谁,既然我叫林朝露,你何不叫做情缘,朝露情缘,多好!她说死难听的,还不如叫晨风,也是相依相伴的意境。我那个乐呵啊,可是许晨风无论如何没有林晨风有意境。反正只是我们俩之间的昵称,她就叫了林晨风。没想到,这个称呼慢慢地在同学们中间就叫开了,再后来,晨风和她爸爸搁不到一起,晨风的爸爸啊,真的不是个东西。。。对不起不要皱眉头,我不该骂老人的,扯远了,呵呵。她和爸爸搁不到一起,在一次离家出走时,她就宣称自己从此不再姓许,不再是许濛濛,她就叫做林晨风。所以,如今除了身份证和正式场合,她还是许濛濛,其他任何时候,她都只叫林晨风,有谁叫她许濛濛,她就会不予回应的的。”
林朝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觉得口干,但李峰递过来水杯,她还是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她的目光涣散,她的心思已经随着自己的讲述,悠悠地飞回遥远的幼师年代,没有注意到李峰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她轻轻地梦呓一般说道:“那个时候好穷啊,吃饭成了每天的头等大事,好希望能够敞开了肚皮好好吃上一顿。。。可是不行,这顿吃得痛快了,下顿就没有了。我已经很精打细算了,可。。。唉,从来没有哪个月能熬到月底。我和晨风都是很有自尊的人,晨风呢,说爸爸帮她入了学校,就没有那个面皮去要生活费了,她爸爸也是真自私小气,不光从来不问女儿钱够不够花,遇到与钱相关的话题总是非常敏感地回避过去,唯恐晨风开口要钱,晨风自尊心多强啊,到了幼师二年级,给校报编辑部抄抄写写,赚一点外快,所以三年来硬撑死熬的,还真没有伸手要过一次钱!我虽然有爸爸每个月从杭州寄来的生活费,可是我恨他有了老婆忘了女儿,用一个施舍的态度给我寄钱,我的生活费,都是他的秘书按月寄给我的,那时我一分钱没有动过,我就想等着毕业了回去,把三年的生活费一把全摔到他桌子上,让他看看,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活下去!三年来爸爸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次过年问我是否回家,他把我忘了,只记得他现任老婆和新出生的弟弟。。。”说到这里,林朝露的眼泪夺眶而出。。。李峰并没有任何反应,一任林朝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她哽咽了一下,缓了缓又说道:“刚上幼师的时候,我和晨风每月就靠着学校发的36元钱的生活费,和15斤粮票,我呢,总是好饿啊,除了上体育课我不得不活动,平时我都不太敢动,以免活动得越多,越是容易饿。几乎每次二十天我就把饭票花光了,剩下的十天就吃晨风的,她从来没有一丁点的难看脸色,没有过一次犹豫推脱的,那个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和晨风是铁打不烂的关系了,如果有一天我林朝露出人头地了,无论如何不会抛下晨风不管,只要有我在,她就不会饿肚子不会落魄。你,你别看今天我们俩吵嘴,可是谁都不会当真,还是好得像一个人一样。”
李峰一直保持着沉默,听到这里,他把手伸过去握住了林朝露的手,在掌心里紧了一紧。林朝露被这突然的力道带回了现实,扭过来脸看着李峰笑道:“瞧我,乱七八糟地说了些什么呀!有没有唠叨烦了你的耳朵?”
李峰微笑不语,牵着林朝露回到了车子上,沉默地发动车子,车子箭一般地飞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林朝露的思绪显然没有一下子收回来,她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迷离的夜色,心里一时喜一时哀,没有注意到李峰的嘴角,渐渐地抿成了一个坚毅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