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我妈静静的躺在单架上,童浩冲医生说,“该走什么程序您说,钱不是问题”。
我过去把他拦到身后,然后扭头对他说,“让我来,毕竟是我的妈妈”。
童浩拍着我的肩,说好。
我走过去静静的握住我妈的手,“妈,您从来不睡懒觉,怎么今天还不起来…妈,冬天又要来了,您还没给我堆雪人……”
我絮絮叨叨的不停的跟我妈说话,我妈一直闭着眼,不理我。
鸭子过来拉我,我说,“你走开,不要碰我妈……”
我看到鸭子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知道我伤到她了。
我看着她的脸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鸭鸭,对不起。
后来的几天里我趴在我妈的床前不停的跟我妈说话,不吃饭也不睡觉,不哭也不闹。
晚上我给我妈唱《摇篮曲》,看着我妈微闭着的眼睛我就觉得我妈睡的一定很香,可是我妈再没醒来过。
童浩每天陪在我身边,我不吃饭他也跟着不吃饭,我不许任何人碰我,碰我的妈妈,他就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我都能感觉到悬浮在他眼睛里的疼痛和绝望。
雪城有一个传统,孩子要给去世的父母守灵三天才许火化下葬。
我守着的三天里,不少人来,很多邻居,可我看到他们望向我可怜的目光里更多的是讽刺,我特别想赶他们出去,可我怕吵醒我妈睡觉。
意辰带着淼淼来过一次,淼淼哭的眼睛肿肿的扑向我继续哭,意辰在后面说,“毕竟是亲妈妈,怎么也得让她来看看,她想来”。
我知道这在她整个人生里将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口,可是我亲爱的淼淼,姐姐是那么的想保护你,妈妈也是那么的爱你,可是我们是那么无能为力。
就像姐姐亲眼看着妈妈去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轻轻抱着我妹冲意辰说,“阿辰,带她走,别再让她来…”
我妹哭着喊我“姐…姐…”
我闭上眼睛心一横,摆了摆手。
淼淼,姐姐只有你了,姐姐希望你在阳光快乐的环境下长大。
直到三天后,火葬场的灵车来请我妈,我扒着我妈的床,抓着我妈的手,看着进来的那么多人,我妈的身影突然浮现,从远方向我走来,笑着对我说,“然然,照顾好妹妹,妈想你爸了,妈要走了……”
我伸手去够,我妈就突然消失了。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我一定不能乱了场面。
我陪着我妈上了灵车,火化的时候淼淼依然没有来,意辰一个人站在我前面冲我妈鞠躬。
我听到“轰”的一声火开始燃烧。
我的心里突然像被火噬一样难受,我唯一的一个感觉就是疼,我妈疼。
童浩看着我用手覆住了我的眼。
那天晨曦禹涵都来了,他们都没说太多,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和我妈,我睁着眼看着我妈,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不知道颜晨曦究竟要折磨我多久才肯放过我,陆禹涵究竟要嘲讽多久才肯离去。
我想赶他们走,我不想他们就这样宣布胜利,就这样在我妈妈的葬礼上高傲的把我踩在脚下,可是对于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能允许他在今天破坏,我必须镇定,必须坚强,我想我妈走的安心。
所以我忍,我只能忍,我别无选择。
火化结束我抱着我妈的骨灰盒跪在我妈那屋,看着墙上挂着的我爸妈的遗相,我妹没再来过。
其实,淼淼,别怪姐姐,以后你长大了,渐渐懂事了也别怪姐姐,姐姐不想你这么早就接触死亡,姐姐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保护你不受伤害,淼淼,姐姐是那么希望你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平安快乐的长大。
我每天抱着我妈的骨灰盒看日出日落,不许任何人碰她,每个来我家看我妈的人看见我都一直摇头。
童浩每天都来陪我,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给我唱歌,他唱张杰的《明天过后》,唱光良的《童话》,唱陈奕迅的《淘汰》……
然后满眼忧伤的看着我,因为我不让任何人碰我,碰我妈。
意辰也经常过来,他每次都欲言又止的向我伸着手,童话看着满眼空洞的我,打下他的手,动了动唇,说出了四个字,万念俱灰。
我的心就豁然开朗了,我抱着我妈的骨灰盒说,“妈,您看,我都万念俱灰了……”
夜幕降临,我抱着我妈的骨灰盒光着脚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或者在害怕什么。
老天,你抢走了我的爸爸,我的晨曦,我的海洋,又抢走了我的米沫,我的禹涵……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妈妈也抢走?……
差不多我妈火化过后第四天的时候我已将近一个星期滴水未沾,童话依然在我耳边唱着歌,我看着我妈的遗相哼歌,然后意辰走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冲我喊,“伊然,你给我醒过来啊你,阿姨她真的走了,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会走的安心么?你还有妹妹啊……还有我们啊…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伊然呢……”
我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我瞪着眼睛,我想跟他理论我妈没走……我妈在我怀里…可他的脸越来越模糊不清,最后我翻着白眼“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朦胧中我听到童浩很大声很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还有意辰和鸭子混乱不清的叫喊……
我觉得好累,外面的世界好吵,我这样是死了么?
死了好,我又能看见我的妈妈了。
可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
我猛的张开眼,扑着喊我妹的名字。
鸭子扑面抱住我,“伊然,你吓死我了…”
我闭着眼睛靠在她怀里,那个味道,那么,那么像米沫。
我使劲抱着她喊,“米沫…米沫…”
鸭子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心疼的给她擦眼泪,“怎么哭了?米沫不哭…米沫不哭…”
鸭子哭的更厉害了。
我握住她的手,“沫沫,不要离开我…沫沫…海洋…海洋…你在么?…”
童浩一把抓开鸭子,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粗暴的对待女生。
意辰拉住鸭子,鸭子趴在意辰肩上呜呜的哭。
我睁着眼看着鸭子,猛的清醒。
鸭子,对不起。
对不起。
我这是怎么了?
我问童浩,“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童浩揉了揉我的头发,“没事,然然,没事,你只是太累了”。
我突然觉得,乱了,一切都乱了,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我闻着医院让人讨厌的味道,想起好多人。
我抓着童浩的手跟他说,“带我走”。
于是童浩便带我离开医院,回了家。
一场大病后,我身体更差,我偶然得知我患上了一种病,这种病在心理学上是一种绝症。
它叫,间歇性抑郁型精神幻想分裂症。
好长的名字,他们说我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不让任何人走近,想起某些事情就会因受刺激过大而有疯狂的举动,比如毁东西,伤人。
还有经常会把某个人当成幻想当中的某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医生建议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一段时间或许会好点。
我拼命的摇头,童浩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我护在身后,他说,“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伊然有病,她永远都是我心中最美的公主。我不可能把她丢到那个冰冷的地方”。
听到这些,我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很平静的觉得。
童浩静静的陪着我,轻轻地告诉我,我很快就可以在维也纳办音乐会了。
直到有一天,晨曦轻轻推开我的房门,我记得那个频率,望向那个角落,然后晨曦担忧的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帘。
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我想起十八岁的晨曦,想起对着我咧着嘴笑的晨曦,想起我的爸爸,想起我真的去了天堂的妈妈。
还有我可怜的妹妹。
晨曦走过来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说,“然然,哭吧……哭吧……”
我抬眼看到站在门外笑着看着我的童浩,想起他那句,“爱情是一场战争,我不怕受伤,只怕你不快乐”。
心就碎了。
这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个人,对我,那么好。
我记不得我到底哭了多久,只记得我又重新靠在了那个单薄而温馨的怀抱,靠在那里的时候我在想,禹涵,你有多幸福呢?
后来,晨曦踏着夕阳往回走,我伸出手去够他,可我喊不出他的名字,因为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陆禹涵一个。
我问他,“爱过我么?”
他抬眼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张张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挥了挥手,“你走吧”。
他捏了捏我的手,“然然,都会过去的,我再来看你”。
我拼命摇头,摇的头晕目眩,“不要不要,你敢来我就死给你看”。
然后他沉默,然后转身,然后离去。
我伸着手,说不出一句,回来…童浩在外面跟他说了几句就开始动手,纠缠了好一阵子他轻声对晨曦说,滚。
晨曦看着里面的我,对童浩说,“好好对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就离开了。
我的眼泪再次疯狂的涌出,他还是以前的晨曦,只是心里的人不再是我了。
可是我怪不得他,当初我绝决的分手,他知道对爱我容不得一点沙子,我自认为我要的是纯净的不掺一点杂志的爱情,他牵了别人的手,我断然不能接受。
只可惜,我太绝决,亲手掐死了这段爱情的生命。
童浩走过来心疼的把我抱在怀里,我跌跌撞撞的跑下床,跑到楼下找到“笑吧”,我四处瞄着,意辰不在,估计在家和鸭子照顾淼淼。
我挥手招来服务员,要了一排威士忌,很烈的酒。
我已经多久滴酒未沾了,好像自从去年坐在从雪城到北京的火车上我就决定要戒酒了。
可是现在我真难过,如果不喝酒,我会难过的死掉。
童浩跟在我的后面拿着外套给我披上,天已经很冷了。
我喝的醉眼朦胧的时候一堆一看就不正经的小混混跑来惹事,说了几句美女,美女,就上来拉我的手,我一下就急了,拨开他们的脏手发生的喊,“拿开你们的脏手…”
可他们根本就不听,吵着闹着对我动手动脚的,我立马真急了,童浩把我拽到身后冷漠的看着他们,“滚…”
他们来劲了,嘟囔着“我就碰了怎么着?”
童浩一巴掌就扇过去了,那边上来几个跟童浩撕打在一起,童浩在我身边护着我,对我说,“伊然,快跑…”
我下意识的拽住他的手,“那你怎么办?”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傻姑娘,别管我,跑啊…跑啊…去报警…”
后面有一个人举着一凳子就上来了,我抓起一瓶酒闭着眼砸了上去,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那个人倒下的声音,人群蹿动的声音。
还有一股扑鼻而来的浓烈的血腥味。
童浩扑过来捂住了我的眼。
然后有一个人瞪着眼睛举着一酒瓶就冲我过来了,童浩也瞪着眼睛挡在我前面,玻璃就在童浩脑袋上再一次开了花。
我看见一道很明目很锋利的光闪了一下就消失在那个人的肚子上,往上看,我的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直直的插入了那个人的肚子上…
那人应声倒下,酒吧里人群不安的躁动,灯光的忽闪,而我只看到了童浩越发苍白的脸,他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伊然,跑”。
我被他拉着疯狂的往外跑,一条街接着一条街的跑,直到童浩的血流到我的手上,直到我们没有力气再跑下去。
我扶他坐到路边的台阶上,撕下褂子的边角包扎他的脑袋,他握住我的手,“傻丫头,幸好你没事”。
我的眼泪汨汨的往下流。
他举起手一点一点拭去我的泪,然后把脑袋放在我肩上,“然然,让我靠一会儿…”
晚风轻轻的吹,黑暗里我看不清童浩的脸,但时至今日,我是如此的害怕失去这个男人。
我看着雪城初冬的夜晚,轻轻的对童浩说,“童浩,你说那个人会死么?”
童浩猛的抬起头,“伊然,忘了今晚,忘了那个人,忘了吧”。
我说,“我一定很坏,把你的幸福都给毁了…”
童浩闭上眼睛重新靠在我的肩上,“伊然,爸妈还没去世的时候我家和你家一样温馨,我特别佩服我爸,他一辈子只爱过我妈一个女人…飞机遇难的时候其实我爸是可以活下来的,我妈从底仓里滚了下去,我爸是有降落伞的可他就那么随着我妈去了……”
我拍着他的背,他的背因为难过一直轻微的抖动。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他的心情。
我只能轻轻抚着他的背。
他继续说,“那一段时间我跟你一样每天喝酒,我不能理解我爸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忘了他的儿子还在家焦急的等待着他的消息……就好像一切都是灰的,心里都是灰一样的难过,我的家就这样没了…后来,遇到了你”,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又这么倔的姑娘…后来听海洋说你六岁没了父亲,伊然,我就明白了,他对你而言不仅是一个爱人,更是一场救赎…伊然,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呢?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他那么伤害你你还是那么舍不得…伊然,我终于明白我爸了,他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是幸福的”,
“伊然,我这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不管我死了还是活着,那个女人,永远都只会是你”。
我闭着眼睛,眼泪还是从眼角淌下,然后我慢慢的点头,“童浩,如果明天我没有被警察抓走的话,那么,我嫁你”。
童浩抬头,笑意蔓延在唇边,“伊然,你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然后他闭了眼,吻上了我的唇。
微微的酒香,好像缠绵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童浩低下头,“伊然,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说,“我们去医院好么?”
他拼命摇头,“然然,不去医院,那个地方,那个地方…”
然后他就睡着了,伤口还在淌血,他在梦里呓语着,“伊然,回家…我们回家…”
我扶着他打了辆车,“嗯,回家,我们回家”。
费劲八扯的把他弄到我家,我翻出药箱给他止血,他脑袋上还残留玻璃碎片,鲜血汨汩的往下流,旁边的一道白色的疤痕已被染红,我记得当初拿水壶砸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倔,就是不肯走。
他沉沉的睡,在梦里笑开了花。
童浩,我想,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