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防区到第二防区,一般的船四五个白天天就可以到达,而路引的期限是七天,所以,大家赶路并不匆忙。天快晚的时候,在沿大运河的一个小镇镇外,苏少阳一行停了下来,离那条大船有四、五十丈的距离。
让管泊船的军卒看了路引,又缴了三钱银子作为船的停靠费,三个人就决定去镇子里,找个小店吃饭。去的路上,苏少阳一行路过那条白天的大船,听见里面隐隐地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
张云天在那大船旁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停留,他身旁的苏少阳在黑暗中看见张云天的拳头紧紧地攥了一下,又松开,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苏少阳自从观察无名宝书中飞出的蝴蝶始,除了天生的听力比原来变得更强外,视力也是一天比一天敏锐起来,黑暗中几丈内的东西,没有任何灯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饭馆里的客人也不多,三个人要了几个小菜和三碗面,张云天又叫老板打了一壶酒,让苏少阳喝,苏少阳摇了摇头,那二傻子却把酒到了一杯,学着张云天的样子一饮而尽,饮完之后,兴奋地唧唧喳喳叫了起来。
酒在赵家屯村民们那里也是个稀罕物,没有人会舍得让二傻子喝,赵老爷家倒是有不少酒,不过,显然也不会给二傻子喝。后来,二傻子跟郑伯、苏少阳一起吃喝,但郑伯即使逢年过节也滴酒不沾,说起来这二傻子不知已经活了又多久了,却是人生第一次喝酒,这东西却很对他的口味。他就一杯一杯地不停喝,直到苏少阳让他停下来,他才不太情愿地停下来,阳哥哥的话二傻弟弟总是听的。
张云天本来自己想喝酒解解愁,可见二傻子喝得那么高兴,他也只喝了几杯就停下来了。看看酒壶里的酒只剩下小半,张云天也失了喝酒的兴致,苏少阳把随身带的水囊里的水倒出来,把剩下的酒倒进去,决定明天中午在船上再让二傻子喝。又让店家弄了些熟食,付了店家二两银子后,三人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走到离那大船不太远的地方时,里面的吵闹和哭骂声忽然传了出来。
“娘子,我们这一路的花费太大,这库客老板看中你,也算我们的运气,你们娘俩的船钱不仅全免,还送咱们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等到了陵州,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哈哈哈,这柳公子说得好,说的有理。说起来,这一百多两银子,黄花闺女也能买上几个了,不过,实在是柳家娘子对了我的眼啊。娘子,你就别推脱了,说不定,这一来二回,娘子你就喜欢上了我,将来,还离不开我呢。这运河岸上的姑娘们,都知道我可是好功夫。”
“无耻,柳元根、库客,这还当着孩子的面,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们都能说出来。”
“要脸不要脸,那有那么重要,活下去,活的滋润才是最重要的。娘子,这一路走来,这点儿理你咋还看不明白呢?”柳元根劝道。
“元氏,只是让你赔库老板睡三天,睡完三天人家就还回来了,睡睡觉又不会少点什么,看你哭天抹泪的,还真把自己当成贞妇烈女了,当年不是也跟张家小子不明不白的吗?”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婆婆,你莫血口喷人,我嫁到你们柳家可是黄花闺女。”
一阵撕扯和碰撞的声音传过来,只听见一声哭喊,四周就又静了下来。
苏少阳自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心里暗把这柳家母子和那叫库客的船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傍边的张云天虽然没有听清楚全部对话,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一跨步就朝那大船冲去,苏少阳自然一开始就明白这女子必是那张云天想救之人,也暗中注意着张云天的动静。
这时,一伸手抓住了张云天的衣袖,冲他摇摇头,示意切不可冲动。
张云天狠狠地朝那大船挥了挥拳头,颇为无奈地跟着苏少阳和二傻子一起回了船。
回船后,苏少阳自还在甲板上召唤出无名宝书,凝望起那些蝴蝶。
张云天一言不发,一头钻进了船舱。直到快后半夜时,他才悄悄地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只见他一手提昨天带回来的木桶,腰里别了一把短刀,另一只手捏着一根比一般芦苇粗得多的芦苇,约莫有两尺来长。
苏少阳知道这张云天和那柳家娘子之间一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旧事,张云天这一辈子的颠沛流离,甚至沦为水盗,估计和这些旧事也难脱干系。
苏少阳对张云天多少有点同情,就叫住张云天,细细听了一会,把那大船上伙计和乘客们的大致分布情况,特别是库客和柳家娘子的位置,说给了张云天听。
“多谢了,苏公子。我这一趟要是回不来,这船就送给你们兄弟了。出了事,我也绝不会连累你们。”
“好,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一股无力与无奈的感觉从苏少阳的心里涌起来,他叹口气,知道自己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当然,还有能帮上张云天的方法就是派二傻子一起去,不过,苏少阳可不愿二傻弟弟为了不相干的人冒那么大的风险。何况,这张云天也非善良之辈,当时,一见面就想对他们兄弟二人谋财害命。
苏少阳自然不再去凝望蝴蝶,把无名宝书放回那灰沉沉的空间,就专心地听起那大船上的动静。估计过了有两顿饭的功夫,天也到了后半夜,忽然间,大船的甲板上燃起大火来,火势惊人,一下子冲到了半空中,喊救火的声音也响成一片。
倒是个好主意,苏少阳想到,那木桶里装的肯定是麻油,看来,张云天是早有准备。
匆匆从后船舱跑到前面的库客,衣衫不整,叫骂声中指挥着伙计们救火,四周别的船上的人并没有谁去帮忙,靠的近一些的还匆忙解开缆绳,向远处划去,显然害怕波及到自家。
船上的火势看起来偏大,而且,似乎还在蔓延,几个有点胆小又会水的乘客,还跳到了水里,另一些乘客,顺着船头和岸上搭起的木板往岸上挤,挤得太猛,又掉进了水里几个。
张云天的机会应该来了,苏少阳想到。
这时候,一艘军队的大船从远出驰了过来,船上亮起两盏大灯笼。
“库老板,需要帮忙吗?我们的水枪用一回二千两银子,不过,这火应该能破灭。”一个破锣嗓子的男音响了起来。
“行啊,行啊,大人,您快点,再晚会儿,船都烧没有了。”
官军的水枪确实不同一般,燃着的大火很快熄了。
这功夫,苏少阳看见张云天带那个女人趁乱匆匆跑了回来,消无声息地登上了船,把女人送到船舱的后面。
那船舱已经被张云天提前分成了两部分,前面睡觉的二傻子因为喝了许多酒,这一大通折腾,他居然还是睡得沉沉的。
苏少阳听见船舱里,女人和张云天似乎抱在一起在低低的哭泣,叹口气又向远处看去。
“您这钱可来的真容易啊,大人。我这修船估计还要画上千把两银子。”救完了火,官军就上来要账,库客数着钱心痛地说道。
“什么意思啊,库客,你是说这火是我放的,还是说我不该救你?”
“啊,大人,小的不是那意思,小的只是被这火烧得迷了心神才胡言乱语来着。”
“行了,我也不和你计较,多准备一百两银子,给弟兄们压压惊。”
那库客不再敢说什么话,老老实实把银子交给了破锣嗓子。
安慰完女人的张云天走上了甲板,先谢了苏少阳,然后和苏少阳商量,是不是连夜就赶路走人。苏少阳一听,就笑道:“那不是做贼心虚嘛,这夜里我觉得应该没啥事。”
张云天也是江湖混迹多年的人,只是被事情弄混了头脑,苏少阳一提醒马上就明白过来:“我是有点慌神了。没有苏公子考虑得周全。”
“身份什么的想也是早就准备好了,我看你这计划还是蛮周详的。”苏少阳把声音压低说道。
“公子明鉴,连化妆的东西都早准备齐了,不仔细看保证认不出来。”
“那我们明天一早走就行,看那船没有个一两天还修不好呢。”
“那就听苏公子的。”张云天又去船舱里叫出那女子,也过来谢了苏少阳。苏少阳摆摆手,示意女人先去船舱里藏起来。
“我其实没有帮上你们什么忙的。”苏少阳对张云天过分热情觉得有点儿吃不消。
“哪里的话啊,要不是苏公子给出的准确位置,这救人几乎就不可能。我原来想等几天再动手,先去摸摸情况,可今天的事,让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宁愿和婉娘一起死了,也不愿那些畜生那样糟蹋婉娘。”
苏少阳想那女子原来叫婉娘,就问道:“想那婉娘肯定已经受辱于库客,你真的不在意?”
张云天看了一眼苏少阳,半天才说道:“公子还是年轻,又是读书人,这乱世能活下来就不易了,我们自幼青梅竹马的情义,胜得过这世间别的一切东西。”
听了张云天的话,苏少阳默默点了点头,在心里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
停了约莫有个把时辰,那边的大船上忽然又传出来喧闹声。原来,库客重回自己住的屋子却找不到了婉娘,就来向柳家男子要已经给的银子,柳家男子反过来却要库客陪银子,说老婆是亲手交过去的,两人厮打起来,柳家男子显然不是对手,却仍大声嚷嚷着要告官。
两个龌龊男人的言行,苏少阳实在听不下去,就收回心,又去凝望起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