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一整天，终于撑了过去。一出校园，花树乱摇，夜风扑面，顿来精神。慧生和王倩并排而走。慧生不敢主动说话，看着身旁的车水人龙，时快时慢地向前。耳边车笛乱响，响得人心跟着车笛一样烦乱。王倩看着另一面，下面灯火万家，一片通明，隐隐歌声，还有几处多余的光芒射向天空的星星。
慧生想再表白一次，可他的牙齿坚如城墙，把嘴里的甜言蜜语全挡在里面，冲不出来。上次的勇气就像脱离笼子的天鹅，一去再难寻。王倩不知在想什么，她的表情全给了山下的繁华。两人无意间比起了深沉，沉重的脚步声和轻轻的书包碰体声在两人之间回荡，实在是难听的伴奏。一段路走完，双方都没开金口，算是个平手。
临了分别，来了个加时赛，两人面对面互看着沉默不语，拼命看对方眼睛里的内容，听对方的心跳，最后两人都直打哆嗦。这一场比拼下来，慧生胜利了，王倩轻轻开了口，“你快回家吧，我们明天见。”说完折身上楼。慧生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背影瞬间就被黑暗隐藏了。等反应过来，只有王倩的脚步声了。橘灯下，慧生懊恼自己的胆小，恨自己没有男儿气概。他不愿离开，独自站着，就像一个失败的钓鱼者，鱼饵用光了也不愿离开池塘。一阵风吹来，瑟瑟冰凉，抬头仰观宇宙之大，他只觉得自己孤独寂寥。
慧生拖着一身的忧郁回到了家，一开门，暖气洋洋，人也是欢声笑语。不到两分钟，脑袋便晕晕乎乎，只想睡觉。晚饭吃了两口，就拿上书进了卧室，也不看书直接扑床上去了，压得床直抗议。
父亲进来，翻了翻书，又碰碰慧生，说：“你回来就睡，书都不看看！”
慧生很不耐烦：“别来烦我，我睡会儿再起来看书。”
父亲拍了拍他，放下书走了。父亲到底还是开明，以前父子俩从来都有说说笑笑，母亲回家后，他承受着母亲的压力，变得沉默起来。现在买了房子，难得母亲气度扩大，父亲再度笑口常开，但他开心地不再似以前那般行云流水。生活就是这样，它的磨难就像经历一场大火，即使扑灭它，但它总会留下肆虐的痕迹。
慧生一睡就没再起来，第二天到学校，把小班花的作业拿来慌忙乱抄，小班花讽刺慧生作为优生，居然干这种事。慧生没空理会，抓紧抄完交上去。慧生现在讨厌作业，特别是数学，做数学难题时心就如漂浮在海里的一块泡沫，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想定也定不下来。空暇里，他仔细掂量了一下最近的学习质量，算了算有多少数学难题没做，多少单词记得模棱两可，一算下来，知道迎战迎头逼来的考试肯定不妙。
再算算时间，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数学肯定来不及了，剩余这几天只能拼命地记单词，就像士兵临战前拼命挖散兵坑，多挖几个定会少牺牲几个。
考下来，老黄大吃一惊。卢慧生原本班上第五名，再次突降，落到班上第十五名。赵龙霖则成绩大进，夺得班里亚军。父母自然又是一顿吵骂，但火力不及以前，想是买了房子的作用。
慧生如此两次大起大落让班上的人很惊奇，赵龙霖形容他是升降机。老黄将慧生请进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他先鼓励慧生道：“你是个很有读书天赋的人，可千万要把持住自己，只要思想不抛锚，考个重点绝对没问题。”
慧生点点头，轻声道：“哦，我会努力的。”他清楚这只是开头，深度文章还在后面。
老黄的思想课立即进入正题：“我跟你明说吧，高考跟古代的科举相比较，新品装旧酒而已。你考不上清华北大，别人会上。考上一个好大学对多数人的命运很关键，相信对你也很重要。对家人也很重要，为什么那么多人拼命送子女进城读书，因为高考是真正的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据我所知，你家庭条件也不太好，你应该上个重点大学才对。”
慧生对未来好奇，问道：“考个一般的大学又怎样呢？”
老黄顿了顿，“这里面区别很大，你看专科现在读出来没多大用，三本和二本区别不大，都可以出来考公务员进公司，但是一本和二本的区别就很大。一本往往直接可以进国企政府，就是考试也占优势，二本就做不到。我有个亲戚的娃娃，考个二本，现在东考西考，还是没找着好工作。所以对你来说，不说考个清华北大，考个重点是应该嘛。”
慧生信心十足地保证道：“行，我一定考个重点。”
老黄从未来回到现实，“你的情况就是浮躁，看着一天没玩，实际上心思散了，根本没学进去，所以成绩大起大落，从现在起，要放下心来，钻进书本里，用不了多久就能考上来。”
这番话出自肺腑，说得卢慧生很感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甚至下决心要考上清华北大，光宗耀祖一番，也让父母好好炫耀一阵。回到教室，翻书做题。可是突发的激情这东西是水货没保质期，做着做着就不想再做了。转身看一眼王倩，更没心思做题，只想安安静静地注视她，永远不被人打扰。王倩也看了慧生一眼，然后继续看书。
美女老师教的语文成绩没什么长进，教书的本事是需要时间培养的，慧生经过这两个新旧老师的比较得出此认知。“中央部长”上课节奏很慢，声音中气十足，抑扬顿挫，不用强调都能听出重点所在。这个美女的段子水平讲几个星期不见长进，不过也能引起大家发笑，是男生们出于缓和气氛的干笑。讲到重点时见大家不做笔记，有人不听讲，就以“好记性不如手中的烂笔头”鞭策之。鞭策久之，大家觉得老师说的对，有意无意划拉几个字。有几个十分听话者，竟然咬笔头，将签字笔咬烂，握于手中，炫耀于同行，以示自己的勤奋。
男生们喜欢美女，对她的缺点无限度宽容。可女生们就不买账了，说她啰嗦。美女如小班花者，私下里传言“这老师只是长得好，不是教书的料。”
慧生不同意，他认为美女老师有思想有见解，只是表达艺术尚有欠缺，想想自己帮不了她，心中很是遗憾。这种遗憾会生长，长到了一定境界，就遗憾不下去了。慧生在写作文时，委婉地表达了同学兼自己的意见。
“老师，您刚从大学出来，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风度迷人。学生千分羡慕，万分敬仰。更温暖的是您还温柔体贴，上课常用笑话来纾解我们烦躁疲惫的大脑。学生从中发现您有成为幽默大师钱钟书的潜力，还可以让大家更开心一些，加油哦。”
写完这个小段，上下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语言温柔，充满温馨的感情，稍作修改可给王倩当情书。一想到王倩，慧生想起来了，自己竟连一封情书都还没写。他决定要给王倩写情书，即使被书信回绝，那也比当面拒绝轻松地多。恋爱中的男人没勇气口头表白，就往往写情书。
作文本子一交上去，语文课代表就来请人，“卢慧生，语文老师请你去一趟。”身旁的人羡慕不已，他是首位被美女老师请去单独聊天。慧生立即想起了刚刚上交的本子，心中有点后悔，再一想，自己写的那么委婉动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稍稍安下心，进了办公室。
美女老师正在看他的文章，眼盯着最后那一段，笔也落在那里。
“老师，我来了”。慧生声音很低，他恨不能现在时光倒流变回小学生，好奉献个甜甜的笑容。
“哦，你来了，坐下。”慧生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羞涩的两颊火热，上面写满了忐忑。
美女老师的招牌笑容对他再度施展，如一阵春风和雨，忐忑顿时消失大半，“你写的这个意见仅仅是你自己的看法吗？”
慧生立即回答：“是的，是的，我只想让课堂更好玩一点。”
美女老师道：“我也想，可是那些笑话我以前很少讲，一般的女老师都不擅长讲笑话，是不是啊？”
慧生点头同意。
美女老师话锋一转，“但是语文课堂主要是学习知识的，并非来听笑话的，这点你要注意哦。”
慧生嗯了一声，再次点头同音。
然后她道：“所以我找你来想听听你对我讲知识的意见，比如文言文哪些没有讲到位，这次考试主要失分就在文言文，你说说看。”
慧生心里失望，原以为是来帮她提高笑话水平的，没想到来整文言文。可惜自己肚子里一堆笑话素材怀才不遇，只能在里面自娱自乐。但老师发话还是要听从的，“文言文的难点就是虚词，每次选择和翻译遇到虚词就是猜的，老是吃亏。”
美女老师一听，激动起来，“那我给你们补三天的文言文虚词，怎么样？”
慧生也激动了，大觉不妙，连忙降温，“问题没那么严重，一两节课就够了！”
不料美女老师铁了心，“我看要补就好好补，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免得以后你们再吃亏，就这么定了。”这下玩大了，慧生欲再多言几句，可看美女老师兴奋得手舞足蹈，便知挽回已不可能。
慧生哭笑不得回来，心里火烧，趁没人之时向小班花倾诉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小班花先是花容失色，继而怒目圆睁，气得连句子都连不完整，“你，你，你的笨脑袋………”，歇了一会儿，后来连完整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了！”
慧生请求小班花保密，不要宣扬出去。接下来的几天美女老师光讲那些无聊的虚词，一般虚词只有二十八个，但是应用的情况千变万化，她举了无数的例子，从《赤壁赋》回到《两小儿辩日》。足足整了一个星期，语文课不够，还将美术课占去。此时冷空气南下，外面冷雨霏霏，体育课也牺牲了。
可怜的学生被搞得一肚子怨气，笔记做了十几页，女生们甚至暗里痛骂，“这个大学生，只知道要我们记记记，太没水平了。”
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终于讲完了，美女老师志得意满，长舒了一口气，将慧生在大庭广众下出卖：“卢慧生同学反映大家的虚词掌握不牢，所以给你们补了一个星期的虚词，但听老师讲没用，你们自己要抽出时间好好复习。”
“哦”，一阵长长应喝声平地升空，如同交响乐里的浑厚雄壮里包裹着深沉磅礴的愤怒。美女老师上完课，开心地走了，留下慧生一个人。
有个把性格型的女生在小声咒骂，似乎在问候卢慧生的妈，其余的淑女则大多用眼神包围并打击他。慧生心火大起，觉得自己被侮辱可以忍受，侮辱自己的母亲不行。
凭着声音来源，他找到了主人公，一书扔过去，那个女生口中尖叫，仔细一看，原来是大班花。慧生的火气立时泄掉大半，腾出的空间被恐惧代替。
果然其他人路见不平，飞书相助，十几本书从四面八方飞向卢慧生。他顿时金星四溅，痛地呼吸不畅，意识不清。稍稍平复，站起四顾，四周男女坐立不一，但都用目光狠狠看着自己。
慧生捡起一本书，没名字，扔地下。又捡起一本，有名字，回扔过去。一本本翻，一本本扔。回扔了四五本，密集飞速的书本再次飞过来，连带同桌小班花也中了彩，被打得乱声尖叫。
慧生寡不敌众，私愤填膺，头脑狂热，抽身一把抓住座椅，准备来个飞椅。小班花一把抓住椅子，大叫道：“冷静点，冷静点。”对手们也抄起了座椅，胆小的男女自动缩到角落。
王倩不知怎么扑过来，挡在慧生小班花面前，“你们别打了，冷静点！”
混战声惊动了班主任，老黄冲进教室，“干什么，都给我住手，是哪个打架？”见老黄现身，交战双方战意顿消，老黄摸清情况后，各打五十大板，“都是高中生了，还像一群娃娃打架，多大点事，就这么冲动，出了事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他庆幸没出大事，顶多有些皮肉伤，且看着受伤的人只有卢慧生一个。沉吟一下，命令道：“都坐下来，准备好下节课。”然后指着慧生道：“你跟我来。”
走进办公室，老黄先让慧生详细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得知战争的罪魁祸首竟是虚词时，老黄不住地好言安慰他，叫他继续努力，好好学习。慧生愤怒得不想说话，见有一把空椅子，坐到上面沉默抗议。
美女老师在旁得知此战因她而起，吓得不轻，继续安慰他，“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她俏丽的脸容红彤彤的如雨后的晚霞，慧生哪禁得起如此，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小事一桩。”
老黄见慧生气已消，又开始数落他的缺点，“以前我没看出来你的脾气，别人说你一句就开始扔书，还要扔椅子，这点要改掉。”
这话如一只火折子，将慧生刚灭下去的怒火再次点燃，但他不好再次发作，等老黄的话讲完，不说谢谢，径直走出办公室。
一回教室就看见一堆女生在安慰大班花，小班花王倩也都围着她。有的说：“不要跟那个人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小气鬼。”
有的说：“他不就是成绩好吗？有什么了不起！还是个升降机！”
有的说：“就是！人渣一个！”
铃声一响，人群四散，大班花还在梨花带雨，赵龙霖依依不舍离开她，递了张卫生纸，很有深意的看了慧生一眼。
大班花这次是得罪了，慧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想去致歉几句。但一想是她先口出恶言，便想算了，让她哭个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