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画室里,心里默数了一下日子,发现与“一个月后”的日子只剩一个星期了。不知道下次的小测,我的专业成绩能提高几分。虽说我当时对这场比赛不抱希望,但也不能当它没出现过,这不仅是对我自己的承诺,更是对沈鹤的承诺——来自心底的承诺。
两天后,妈妈来学校看我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我舅舅家的表姐。她站在我面前,曾经那个瘦弱、倔强、不服输的她,那个在台灯下熬夜做数学题的女孩,那个在清晨小声背英语的女孩,此时,就站在我面前。她与以往截然不同,阳光、快乐、自信,看到她的变化,我由衷的高兴:“你变漂亮了,姐。”
母亲在一旁说:“大学的课程轻松了,时间也充裕了,当然就会打扮了。”
“别说我,你看看你,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北溪一中的魅力有那么大吗?”表姐夸张地说。
听到这话,母亲倒是高兴不起来了,她一向认为一旦轻松了就是学习状态不行了,于是不耐烦道:“好了,别说没用的了,快回去上课吧。”
专业小测就在后天。我又挑了自习课的时间来到画室,准备考前磨磨枪。抽出一张纸来贴到画板上,我准备画一张素描头像。
我听到了黄娟的声音:“顾笛,你画的怎么样了?”
我回过头,她和沈鹤走了进来。经过了上次薰衣草庄园的游玩之后,我觉得和沈鹤之前的那种巨大的差距感似乎也缩小了。说实话,美术馆的经历确实让我极为吃惊,也暗自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走不近他。但是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差距”都是我一个人兀自建立起来的,专业上的落差和生活中的相处比起来,还很微不足道。这或多或少给了我些许安慰。
黄娟双手扶在我肩上,说:“后天就要美术考试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赶上班里平均水平。沈鹤,你不是说要给她作范画的吗?快来呀。”接着又对我说:“你不知道,考前看高手或老师画范画有多重要,你只要认真看他画一张,绝对会提高很多。”说着,就把我拉了起来,对沈鹤说:“坐!”
我木讷地站了起来,一到这种时候,紧张感又会袭来。显然,沈鹤没察觉到我的这种紧张,他在我面前坐下,旁边还有一把小椅子,我坐了上去。黄娟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加油哦,别害怕,我走了。”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心想,黄娟说话总是没头没尾的。不过,她才走了五分钟,我便明白了这“别害怕”是什么意思——这狭小的画室,此时此刻,只有我和沈鹤两个人。我心里不禁暗叹:为什么总是会这样,我是天生爱尴尬的体质吗?
沈鹤没有说话,就这么很认真、很迅速、很准确地画着。我也没说什么话,只有认真看着他画。然而,这种沉默,与空气中刷刷的铅笔声,还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所造成的空间,莫名其妙地令人越来越紧张。我的注意力开始不太集中起来。
“你在想什么?”突然,他冒出一句话来。
“我。。。。。。我没想什么啊。”
他轻轻笑了一声:“认真看,不然又该忘了。”
“哦。”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薰衣草庄园与他的对话来。
我正拿着手机到处拍照,忽然他就闯入了我的镜头里,放下手机,我看见他坐在离我很近的一把长椅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我索性把手机收起来,走了过去问:“你在想什么?”
他还是看着远处,淡然道:“如果把这里的景色画下来,应该会很好。”
“对啊,这里这么漂亮,我刚才拍了好多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轻轻掠过,沉思道:“你觉得,照片和画,哪个更好一点?”
我一时说不上来,迟疑道:“各有好处吧。照片很方便,很写实,画的话,可以代入作画者自己的想法和情绪,而且,艺术价值更高一点。不是吗?”
他笑了,眼睛像是亮了起来:“不愧是重点高中转来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转移了话题:“真想不到,今天能在展厅见到你的画,画得真好。”
他笑笑,说:“以你的天资和努力,画上三年,你也能画成那样。”
我走到长椅边坐下,过了一会儿他说:“从初三起我就开始学画了,我爷爷是书法老师,也画国画,从我小时候,他就教我画一些简单的水墨画,教我练字。要说天赋,我没什么天赋,都是练出来的。这世上,没什么东西可以一蹴而就、一举成名。”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还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除了和别人开玩笑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很正经、很平静的,这时候,他的眼睛常常是这样,温润如水,恍然出世。而在我心里,倒是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该死!说好认真看画的怎么会走神呢?”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向我咆哮。我这才从回忆里出来。
这时,沈鹤突然说:“我帮你是因为责任在身,你可别多想。”
我心想,你的责任,恐怕也就是那天的那个赌注了吧。但重点并不在这句话,而在于最后一句,我瞬间无语凝噎,感觉呼吸都不畅快了。半晌,我说:“我也没多想啊。”
他陡然停了笔,转头看了我一眼,眉宇间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怔住了,我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接着,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画了下去。
他总是给人两种不同的感觉。在美术馆的他,和王馨怡贫嘴的他,和我们一起玩时的他,忧郁地站在窗前转笔的他,给我作范画的他。。。。。。这些人,在不同的时空,交错在一起,我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沈鹤。或许,一个人本就拥有很多不同的性格,只是在不同的时间和情景中,表现出不同的一面而已。
但是——“你可别多想”又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主动来帮助我的是他,督促我画画的是他,给我牺牲时间作范画也是他,即使是出于最基本的善良和友爱,但如果我多想的话也是应该的吧。至少,也是很正常的。
成绩出来的很快,美术老师们看卷子的效率是很高的。第二天,小测的成绩单便传到了王馨怡手上。所有人一窝蜂围上去,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每次小测成绩出来都是这样。对于美术生来说,专业成绩比文化成绩,要重要得多。
我看他们挤在那里看成绩,克制住自己不要心急,等会儿再看也不迟。我紧紧攥着笔,手心都出了汗,呼吸越来越不顺畅。接着,我就听到了李子豪的叫声:“哇塞,不得了啊!顾笛,你太牛了吧!”他惊讶万分地看向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怎么?真的到了班里平均分了?
“让你拼你也不用这么拼吧!速写,85;素描低点儿,70;水粉,92!天,你的总分在前20!”李子豪叫道。
我愣在那里,忘了说话,忘了表达情绪。那一刻,我不知是喜悦还是什么,反正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的,仿佛置身一个极不现实的世界里。很多人对我投来赞叹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说什么了。而这一切,都是沈鹤帮我完成的。
李子豪拍着沈鹤的肩膀,简直比自己进步了都还激动:“看,你看啊!顾笛是第18名!18名啊!”
我抑制住满心的喜悦,看着沈鹤,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可是,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嗯,看到了。”便再也没有了动作和语言。
我不知道心里是失落还是疑惑,总之,成绩带来的喜悦感被这层情绪所冲淡了。
似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展着,我的专业成绩稳步上升,当然,那次的成绩带点偶然性,但总归来说,后来的测试也都还不错。而让我一直很欣慰的是,我的文化成绩始终是这两个美术班的第一,我的名字下面,紧挨着的就是王馨怡。
说到王馨怡,她和我交流的越来越少,有时候在走廊里遇到她甚至当作没看见我一样径直走过去,留下后面我错愕尴尬的表情。后来,她似乎对成绩也不那么看重了,有点自我放弃的感觉。这让我心里产生了很多负罪感。不过,在北中的日子终归是平和的。
然而,生活并非永远都如现在这样波澜不惊,也并非都像往日那样充满惊喜和感动。事情,就发生在那次成绩出来两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