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 王馨怡】
C市。黄昏。出租公寓外。
王馨怡从出租屋外的超市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大袋的食品,转过弯往出租楼内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沈鹤手握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下最后一笔,又完成了一张。他看着本子上的速写人物,嘴角弯起,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放笔,瞄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起身去开门。
“你怎么又来了?”
门口出现的那张面容笑得灿若桃李,如火的目光似乎在灼烧着沈鹤的每一寸肌肤,他心里莫名生起一股忐忑,又有一丝不耐烦,但话虽这么说,还是开了门。
王馨怡脚步轻盈地跨了进来,熟练地关门、放东西、脱外套。“怎么,不欢迎啊?”她俏皮地扬起下巴。
“那倒不至于。”沈鹤转身坐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端起桌上的茶。
“你吃饭了没?”
“吃了。”
王馨怡眨眨眼,两三步走到垃圾桶前,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笑容。她走至沈鹤前,一点都不生气,声音甜甜地说:“等着,我去做饭。”
说完,便灵巧地转过身子,提着那袋子东西进了厨房。
这间屋子虽小,但住一人完全够了。卫生间、厨房、卧室、客厅都齐全了,学习的话就在客厅,白天去上课,晚上回到出租屋复习完功课,若有闲暇时间,便拿出速写本来完成那准备已久的画作。这,便是沈鹤来到这里后一个月的生活。
王馨怡毕竟是女孩子,平时住在补习班的女生宿舍内,相对安全方便些。而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王馨怡总会隔三差五地来敲门。固定的时间,这阵敲门声总会响起,敲得他内心惶惶不安。
沈鹤放下杯子,长舒一口气,这口气出来后,才感到身体已经极其疲惫了。文化课的疯狂补习和美术的集训还有所不同,集训的时候再累也只需要动手就行,再累也是身体累,况且,画画对他来说从来不是负担。但这一个月的文化补习,虽说让他的文化成绩瞬间提升了很多——他的底子本来也不差,但是每天下来,总会有殚精竭虑的无力感,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抽空了一样。
到底是因为自己真的很累,还是因为周围没有想见的人?确实,这里的环境单调乏味,朋友们又都不在身边,忧伤孤独倒谈不上,但空虚是真的。
他软绵绵得倒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烧菜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万千情绪纠葛在一起。这是她过来为他做饭的第几天了?他也说不清。一开始他会感到厌烦,想起对北溪那个女孩儿的承诺,想起一个月前对王馨怡说出的“分手”,他便觉得胸口发闷,即使王馨怡做了再好吃的饭,他也吃不下。
可是最近,他知道自己的阵营开始坍塌了。王馨怡似乎忘了那件事,就像他从来没说过分手一样,她对他的态度还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好了。这些天来,她每个时间充裕的傍晚,总会出门穿过那条马路,然后走进超市,买上菜和一些零食饮料,上楼、按门铃。
她知道,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好不容易俘获了他的心,可偏偏没过几天他就对她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清晨,她是怎样被沈鹤用那句话伤得千疮百孔的。他竟丝毫不顾她的感受,简单的一句话,就将她从天上抛到了地下。她也是个女孩子啊,她不顾面子豁出去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气跟他告白,可谁知,幸福连半个月都没有延续到,就那样,被硬生生地打碎了。
她知道沈鹤不爱她,可是,她就想试一试,再说,沈鹤那晚不也抱住了她么?她不相信他的心是铁做的,再冷的心也终究有被打动的一天。只是,需要时间,只需要时间而已。
现在,也可能是上天的眷顾吧,校长竟然选出了他们两人来这里参加培训。真好,时间来了。
她劝服自己先暂且忘了悲伤,忘了仇恨,忘了妒忌,只要一心一意地和他在一起就好。是的,只要顾笛不出现,只要不去想那个女生,她就会做回温柔大方的王馨怡,她就会和他好好的。
“啊——”
厨房里传来一声叫喊。
沈鹤陡然一惊,出什么事了?他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急忙起身跑向厨房。
鲜艳的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滑落,滴到切菜的案板上。王馨怡痛苦地捏着手指,五官挤成一团,嘴唇被她的牙齿咬得发白。
沈鹤像被重击了一下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王馨怡面前,托起她的手指,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看了一眼王馨怡,转身回去把桌上的纸巾拿了过来,抽出几张按在王馨怡伤口处。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终于还是急了。
“没……没拿好……”这话像是从她牙齿里挤出来的。
“不要再做了,快过来。”沈鹤握着王馨怡受伤的手,来到了客厅。让她坐下后,转身去了卧室,没过几秒,他的手上拿着创可贴走了出来。“这里没有药,也没有纱布,暂时用这个包一下吧。”
“没事。”
声音小得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沈鹤的心抽搐了一下,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在心里蔓延开来,愧疚、自责、压抑、悔恨……还是什么?
他表情很难看,盯着那手指看了几秒,然后起身坐到了沙发上,语气坚定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王馨怡猛地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
沈鹤喉咙动了动,目视前方,继续说:“第一,现在时间很紧,你过来会耽误学习的时间。第二,你没义务要为我做饭啊,我……我不想欠你人情。第三……”
“第三,是什么?”她声音哽咽。
“第三,你每天回去的时候,会很晚,路上……不安全。”
最后一句话总算让她心里有了点安慰,但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便也没有再憋回去的必要。她还是那么痛痛快快地哭了。注视着沈鹤面无表情的侧脸,她的眼泪流了一脸。
“沈鹤,你……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只不过是想过来和你歇一会儿,和你一起吃饭一起做作业,这就怎么了?这都不可以吗?”她抽泣着,一只手抓住了沈鹤。“你为什么这么烦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沈鹤,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和我在一起,但是又出尔反尔,你……你伤我伤得还不够吗?你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
沈鹤眼里情绪复杂,此刻心潮澎湃,手攥在一起,几乎冒出汗来。他喉咙动了动了,目光闪烁。
“你,你喜欢顾笛是不是?”王馨怡停止了哭泣,看着他的眼睛,等待回答。
沉默片刻,空气仿佛凝结。
“是。”
他扭头看向她,目光不再闪烁。
她早知道是如此,但在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他说出这个字时,她的世界,还是崩塌了。她不再哭了,愤怒和忌恨还是在这一刻冲涌了上来。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苦笑着说:“可你就敢确定,顾笛喜欢的是你吗?”
“我比了解我还了解她。”
王馨怡木然地愣在那里,她万万没想到沈鹤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就算……就算她不喜欢我,可最起码我知道,我喜欢她。”
她的眼泪又涌出来了,无法遏制。沈鹤盯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又伤了她一次,然而,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
她又输了吗?不,不,还没有!她在心里咆哮着,现在她就忍不住,那结局一定会输的很惨。要忍,要忍……不要逼他,不要逼他……男人,永远吃软不吃硬,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她平静下来,任凭眼泪流了一脸,也没用手去擦。蓦地,她点点头,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好,我知道了,原来直到现在,还是我在自作多情。我……我这就回去。”
王馨怡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阵懊悔涌上心头,沈鹤又开始感到不安。这些天来,每个傍晚的相伴,每个晚上的饭菜,每个一起做作业的画面,忽然一齐闪进了他脑子里。他这么做,说这些话,对一个无辜而且还对他这么好的女孩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这些想法在他脑袋里停留了一秒的时间,行动比内心的想法快了一步。他头也没抬,伸手抓住了王馨怡。
“先别走。”
王馨怡一惊,扭头看他,目光里带着期盼和疑问。
沈鹤轻咳了两声,站了起来,道:“吃了饭再走吧,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我,我去做饭,你坐下等会儿。”说着,他把王馨怡按到沙发上坐下,转身去了厨房。
案板上还留着刚才从王馨怡的手上滴下的血,他皱皱眉,拿起纸巾轻轻拭去,然后丢尽纸篓里。说到底,王馨怡也是被父母当公主一样疼爱地长大的啊,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做菜?还是……专门为了他,才学的?他不敢再想下去,越是想得多,心里的愧疚就越深。
可是,意识往往是不受控制的。他的脑海里渐渐被王馨怡所填满,不断想象出她在这个小厨房里一次一次尝试做饭的情景,或许带着慌张,带着恐惧,带着厌恶,带着种种她以前不需要去体会的糟糕情绪,来为他做了一顿又一顿的饭。而就在刚才,她还受了伤。这些伤,他自己都不曾受过,可王馨怡却受了。他又何德何能,让王馨怡这样白白地为自己付出呢?
更糟糕的是,就在几分钟前,他再次对她说出了伤人的话。一切,只是为了那个女孩儿,为了顾笛。
可是,顾笛真的会等待自己回去吗?她不会渐渐对他消失爱意吧?他心里突然恐慌起来。就在此刻,王馨怡刚才那句话忽然跳了出来——你就确定,顾笛喜欢的一定是你吗?
沈鹤摇头叹息,自己不应该这么无端地对顾笛失去信心的,竟然还在怀疑她。
算了,不要再去想了。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