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件事情,就先告一段落。等我的病好的时候,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随着我的感冒一同远去了。
后来黄娟竟然向我道了歉,其实,这又怎么能怪她呢?不仅不能怪她,我反而要感激她,并且也因她而感动。她整日在班里独来独往,不见她跟谁黏在一起,也不见她在课间的时候和班里的女生聚在一起聊八卦,仿佛其他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她在自身周围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自己和他人分隔开来。但,这道屏障,却单单对我开放。
在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们的校庆到来了。
我站在画室的窗前,看着枯黄的梧桐树叶打着旋儿,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被值日的同学扫了堆积在地上。树叶凋落的速度是惊人的,堪比新枝芽刚长出来的速度。不到几天,树上的枝叶就少了一大半,像是一头浓密的秀发被剪得参差不起、稀少杂乱,让人看了不禁有些怅然。
按照学校的规定,每个班在校庆日当晚的晚会上,必须出三个节目。我们班同学积极性很低,即使是合唱也提不起气势来,况且,合唱这种节目也太俗了点。李子豪会弹吉他,自然有他一个节目。一个下午,班主任突然对我说,让我出一个节目,说是因为我插班生,想让我深切感受一下北中30周年校庆的魅力,二是因为这近三个月以来,我的综合成绩一直霸占着两个美术班的鳌头位置,她想让我代表美术班,向学校一展艺术生的风采。
她的想法我可以理解,虽然我对这样的事毫不感兴趣,也对上台表演感到极度难为情,但挡不住班主任的“软磨硬泡”,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其实,自从那件事情过后,每每见到班主任,我心里对她的那种亲切感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不自在充满了我的整个身体,令我往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可是,从办公室回来后,我就没了主意——我该出个什么节目呢?后来,还是周筱婉想出了办法,她提议我可以弹钢琴,自从那次在她家看到钢琴以后,我就老是被她催着去她家练练琴。我急忙道:“不行不行,我之前是学过那么一点,但好久都不练了,你让我去弹钢琴,我保准会出丑,你可不要害我啊。”
“你傻啊,”周筱婉放下嘴里的奶茶,放在桌上,此时,我们正坐在学校的奶茶店聊天。她说:“没关系的,我妈妈弹钢琴弹得很好,让她教你,她会很多好听的曲子。这两天放学后跟我回家,每天练两个小时,我就不信一个星期后你会拿不出手。别忘了,我妈妈可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师。”
我咬咬吸管:“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她笑得灿烂。
我忽然灵光一闪,伸头说道:“你不是要跳舞吗?不如,我们两个合成一个节目,你看怎么样?”
她先是一愣,随后豁然一笑:“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好,好,就是。。。。。。就是不知道老师同不同意。”
“老师一定会同意的,我去说!”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放下了速写,放下了试卷——当然,这是老师同意了的。每天放了学就跟周筱婉回家,跟着周姨一起练琴。有时候,我感到很抱歉耽误了她妈妈那么多时间,但周筱婉说,正是因为要教我,她终于又可以看见妈在两年之后,再次打开钢琴。她知道妈妈很喜欢这种状态,她也喜欢,但日子长了,似乎生活中很缺少这样一个理由,在茶米油盐的生活中寻找情趣。
而我妈,自从知道我要表演弹琴之后,最初是很不高兴的。她觉得我会耽误学习时间,也不想让我到处惹眼。为了这事,她还差点跟我们班主任打电话,后来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说的,妈妈竟然同意了。只是,她在饭桌上又开始板起脸来,是的,在我家的饭桌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体察到妈妈的心情。她总是毫不吝啬地将她的情绪在吃饭时表现出来。
校庆晚会在八天之后如约而至。那天,全校所有的人都汇集到了学校最大的礼堂,那是在实验楼的负一层,是学校新建不久的,设施装备都还不错,四处流光溢彩、音乐声不绝于耳。晚会开始前一个小时,我们就在后台准备了。我到那里的时候,周筱婉已经在了。
说实话,当时她真的把我惊艳到了,只见她穿了一身蓝绿相间的民族舞裙,腰的部分是一层轻纱,连接着胸的部分和下面凸显身材的长裙部分,头发也被盘了起来,攒在脑后,整个人修长不已,美若天仙!我到了那里之后,她正要坐下来化妆,见我来了,就叫来一个女生帮我穿衣化妆。
那女生把我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好几排架子,上面挂着很多衣服和饰品,看的我眼花缭乱。她让我随意挑,我对这些实在没经验,挑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她问我:“你是要表演什么节目的?”我说,是钢琴。她想了一下,就去后面的架子处找了,很快,她拿来一条淡黄色的长裙,上面还有一条项链,除此之外,还有一顶小巧玲珑的、挂着一根黄色羽毛的帽子。
我笑笑,说:“不用这么隆重吧,其实,只要一个普通的裙子就好了。”
那女生愣了一下,看向我:“要是普通的裙子你完全可以自己带啊,干嘛还要来这里拿?你以为借一套容易?好多人想借都借不到的。”说完,还白了我一眼。
的确,她说的话没错,来这里借衣服要班主任签字批准的,而我,还没有去找班主任她就把借条递到了我手里。
我点了点头,说:“好吧。只是,我没穿过这么。。。。。。这样的衣服,待会儿万一紧张了怎么办?”
女生安慰我:“没事的,紧张很正常。这衣服很配你的身材,颜色也适合你的肤色,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穿就行了。”说着,就把我推进了换衣间。
我费了很大的力才把这一整套衣服穿上,包括那条项链,帽子暂且没戴,因为头发还没弄好。那裙子是露肩的,这让我很不适应,总想着把它往上提一提。
从试衣间出来后,那女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久。”我只好尴尬地说:“这衣服,露的太多了,我不太习惯。”
她立马惊呼道:“这还暴露?你真是个保守派!”说着又叹一口气,语气温柔起来:“好啦,很正常的好不好,一个晚礼服你还想把自己当粽子那样裹起来?”
我“噗嗤”笑了,心情也轻松起来,就没再说什么,跟着她走到了化妆间。
直到站到镜子面前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这件衣服是穿在我身上的,另外,我甚至不敢相信镜子中的那个穿着高跟鞋、一身淡黄色抹胸长裙的人就是我。我呆立在那里,瞬间不知道如何自处。女生笑着说:“好了,坐过来吧。”
周筱婉转过头来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消失了,她冲我笑笑说:“顾笛,不得了啊,连我都要认不出来了呢。”
我坐下来咧咧嘴:“哪有那么夸张。”
这时,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动作之快令人反应不过来,我们一扭头,发现是李子豪,他衣着光鲜酷帅,抱着一把吉他三步两步跳到了我们这里。
“哇!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简直亮瞎眼了!”他还没站稳就喊道,表情极其夸张。
我们看着他无奈地笑笑,周筱婉回过头看着镜子问:“你的吉他练得怎么样了?待会儿第几个上场?”
“马上了,现在领导在做讲话。哎,可惜了,你们在后台还怎么看我表演?”
“我们可以看到啊,只不过,是背影罢了。”
他一脸痛苦:“那多没劲!”
我笑道:“你在我们心里已经很帅了,现在,你只需要在全校女生面前大展身手就够了。”
“谁说,”周筱婉头也不回,嘴角掩着微笑,“第一,我可没说他帅。第二,他想去招蜂引蝶也不一定能引来蜂蝶。”
“那又怎样,不是照样把你引来了?”李子豪笑笑,“好了,我去候场了!”
我们点点头,他出了屋子,刚关上门,就听见他和另一个人说话:“咦?你也有节目?学生会不是派你们控制设备吗?”
接下来,我听到了王馨怡的声音:“是啊,我来找个东西就去,有人正替我守着。对了,顾笛她们的节目快到了?”
“还差几个,不过也快了。”
然后,声音就消失了。
不一会儿,我们的节目就到了,舞台整理好之后,我和周筱婉走上了台。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我心里一惊,还没开始就感觉到无法呼吸了。周筱婉向我递来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紧张。我微微点头,心里平静了一些。然后,我走到钢琴边坐了下来。
几秒钟的绝对安静之后,“啪——”大灯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但很快,舞台上出现了两束光,一束明亮的冷光打向周筱婉,一束稍显灰暗的暖光打向我,舞台周围一片流光溢彩。我深吸一口气,双手落在了琴键上。
一个个音符渐渐从我指尖流出,节奏得当,并无差错。这很让我满意,至少,我的心情已经归于沉静和平淡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保持这个状态下去,今天的节目一定可以完美收场。
而此时,周筱婉自由地在舞台上跳跃着,翩翩起舞,我的余光看到,她动作轻柔到位,身体灵活柔软。不知什么时候,微笑蔓延上了我的嘴角。
接下来的两分钟一直很顺利,我的曲子不急不缓,节奏得当。一个星期的练习终究没有白费,我的手指很听话地配合我的记忆和思维,甚至快于它们。这一周的训练,似乎已经让我的十根手指有了惯性,仿佛现在正在这些黑白键上弹奏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它们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小意外,如果,它还算得上是意外的话。我不得不承认是不是最近用光了所有的好运气,以至于上帝终于要耍一耍我了。
——音响突然没声音了。
周筱婉似乎动作迟缓了一下,但多次的舞台经验使她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即使没有音乐,舞蹈也还是能继续下去。然而我就傻眼了,顿时手足无措。
舞台下开始出现嘈杂声,接着就开始乱了起来。我困窘地看了一下观众席,又马上望向后台的出口,接着,有工作人员跑了出来,调试了一下话筒,发现不是话筒原因,就又跑向音响处查看。我坐在那里立刻六神无主,刚才的满足和安定感已荡然无存。
才几秒钟,工作人员便跑了回来,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的状态显然没刚才好,但也算完整地弹下来了。结束的时候,我长舒一口气,周筱婉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有些无力。
然后,我们各自向观众鞠了躬。
台下重新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在这掌声中,只见李子豪手捧一束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向了周筱婉。台下顿时沸腾起来,不断有欢呼声传来,领导们面面相觑,我也摒住了呼吸,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周筱婉似乎小声说了一句“天呐”,但是,她还是面带笑容地接住了花。
就在我们想要返回后台的时候,台下又隐约传来一阵声音,我们以为是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出场了,就没在意,继续向后走去。正至舞台中央时,那声音更大了,周筱婉拉住我,让我转身。
我一脸疑惑地回过头,突然视线被一大束花所遮挡,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束花便从我眼前移开了。出现在花束后面的,是一张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