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秋夜。圣彼得堡市
他坐在一辆开往家乡赤塔的拥挤不堪的硬席车上。
车厢里挤满了嘈杂混乱的人群。在他身旁的邻座上,有一群年轻人,涨红着脸,大吵大嚷地喝着啤酒。他们正津津有味地争论一场足球联赛,其中的一个颧骨高大的年轻人说得最为起劲,滔滔不绝之中,一些唾沫星儿溅到了啤酒杯里。在这帮人前面座位上,有四个人凑在一起打俄罗斯桥牌,他们边打边吸着烟,弄得整节车厢乌烟瘴气。
此时,他的胸口闷得快在炸裂了,他太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于是他走到门廊,打开了车窗。一股清冽的寒风吹了进来,有一股冻结了的树叶的气味。他把身子探到了外面。
火车顺着路堤驰过落叶萧萧的森林。森林隐蔽在这秋夜里,几乎看不见。但是听声音可以猜测出来——车轮在森林深密处产生的急促回声。深秋的太空在森林上面飞驰着,紧跟着火车,给炫目的星光弄得模模糊糊。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清新的冷风,低下了头。星星在桥下黑暗的——不知是沼泽地还是湖泊的——水面悠忽着反光。
他关上了车窗,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心上人拉丽萨。谢尔盖耶夫娜(Лариса。Сергеевна)在涅瓦河畔的留影。在他们身后一艘油轮正从一座打开的桥中渡过。夜空中闪闪烁烁的繁星与两座呈八字形分开的桥臂上宝石般的明灯交相辉映,把夜晚的海水装扮得冷傲和辉煌。
他凝视了良久,然后闭上了眼睛。一些情景像影片似的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今年夏天
在他们租的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他和拉丽萨顺利地从著名的圣彼得堡国立师范大学毕业了。此时,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她躺在床上,听着轻音乐。
他把头贴在拉丽萨的肚子上,听听腹中胎儿是否在动。录放机里播放着帕瓦罗蒂演唱的一支曲子。
同一天
十分钟之后
他在冲淋浴,而且像往日一样,把浴室弄得满是水气。
他大声唱着一首哥萨克式的民谣。
然后,他关好热水龙头,拉开淋浴的帘子,高兴地大叫了一声。
他重重地在满是水气的镜子上写了几个字:你要当爸爸了!
上个星期
医院门外
“拉丽萨!”他眼含泪水瘫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捂着头,全身一个劲儿地抽搐。这全都怪他的粗枝大叶,与拉丽萨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居然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加上难产,虽然医生全力挽救,但她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他。
这时,他又接到了母亲从家乡打来的电话——父亲已经肺癌晚期,全家搬进了木头小屋。家里已经一贫如洗,现在家人非常需要他。
天突然间塌了,人生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毫无意义。他感到自己已经精神崩溃了,他紧紧地将他拼命啼哭的儿子抱在怀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终于挪着沉重的脚步迈进了圣彼得堡亚历山大孤儿院。他最后一次亲吻了儿子,与儿子肌肤相亲,将他那细嫩的小脸蛋,他那温热的卤门和他那两只老是动个不停的小手牢牢地铭记心中。当孤儿院的女工作人员从他怀中将孩子抱走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撕裂了似的疼痛。他刚刚出生就成了孤儿,他的童年将会是什么样?他还可能被一家又一家的领养家庭收养,他在那儿将永远是多余的人,没有爱,没有保护。。…。
他睁开了眼睛,“影片”戛然而止。他又看了看照片,不知不觉中,照片上已经有几滴清澈的液体再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