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为之奋斗三年,梦寐以求,最终失败,无缘踏入的南滨一高就在9100国道上。9100国道贯穿南北,途经南滨,与东西走向的南滨路形成一个十字交叉口,在交叉口处有一个公交站牌,名叫“七叶树站”。这个站牌的名字由来就是因那儿有一棵巨大的七叶树,简单的砖块将其围砌其中,形成一个花坛,树木高达二十多米,树干耸直,冠大叶浓,听当地老人说此树已有百年历史,每次有人打车或坐公交都会说,到“七叶树”。久而久之,这棵七叶树就成了南滨市百姓人所共知的一个地标。
几年前,当地政府在七叶树那儿修建一个“茶韵花园”,一来宣扬“南滨茶叶”的茶文化,二来成为市民的休闲娱乐之所,政府请来省园林规划设计院最后还把南滨路一趟路上都栽上七叶树作为行道树。一到夏初,道路两旁,繁花满树,蔚然可观。
假期最让人愉快的时候是放假的前一天,那是一种盼望终于即将实现的喜悦,最让人难过的时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方远一想着明天开学,今天晚上就得回五高了,他胸口仿佛有千万斤沉重的石块,压得快让他窒息。这几天他的脑子里充满了一句话“我看你将来是能考上清华还是能考上北大”,这也让他再一次尝到被人贬低挖苦的滋味,他暗下决心,我就是要考上清华北大,让你这个势利小人看看。方武倒是和晓虹一起看了几天的财经频道,研究起了股票,他打算按照方文的建议先租赁房子开个店,再把剩下的钱投入股市。
傍晚,天色已暗。方远拿了些换洗衣服,背着回来没翻几页的课本,掂了一串香蕉回到南滨五高。学校的门牌题字,是毛老头的马屁精郭沫若题写的,进了二逼青年看守的校门,直行五十米左转就到了男生宿舍,再往前走就是小卖部、食堂和水房了,其对面是女生宿舍。学校的宿舍是近年新建,除了卫生间的冷水淋浴没有淋浴喷头之外,其他设施还算齐全,八人一间。
他刚上宿舍二楼,楼道里昏暗的白炽灯已经亮了,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他前方飘过,然后又飘回来,道:“方公子,回来了?”
一看是班里同学黄文轩,方远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道:“啊,你准备干嘛去呢?”
“去吃饭啊,你吃了吗?”
“没呢,等等,咱一起。”
方远赶忙放了东西从宿舍出来,手中拿了两个香蕉,递给黄文轩一个,文轩谢过,二人一同下楼走向食堂。
“看你兴致不高啊,几天假期,怎么,过得不爽?”文轩问道。
方远本就是属于“拿不起放不下”的那种人,因为一句嘲讽恨了几天,再加上假期结束,离开父母回到学校,心情更是失落,他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上学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哎,反正就那样儿呗。”他答道。
“你这样可不行啊,兄弟。”
方远没吭声,抬头看看他,黄文轩长着双善良的大眼睛,却戴着副圆圆的小眼镜,明显不协调,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读书,四大名著里的故事他早就滚瓜烂熟,四书五经的大道理也常念口中,同学见他整日卖弄文学,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书呆子。他是农村人,家住临永乡,父母均在打零工,他有一个弟弟,去年的一次车祸撞断了一条腿,家中光景可想而知。但文轩生性乐观,每天都还是乐呵呵的。
二人同在一个班级,却不在同一间宿舍,文轩在隔壁的203。方远很佩服他在文史方面的博闻强识,平日有什么作诗疑难和什么文学问题,都请教文轩,让他帮着指点一二。
二人说话间便入了食堂,食堂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贴在柱子上的红色大字,什么浪费可耻,节约光荣,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等等。文轩要了两个小馒头和一份套餐,餐盘里有一份米饭,三样菜,酸白菜,麻辣豆腐和黄瓜炒鸡蛋,一共四元。方远要了一碗稀饭,两个小馒头,一小碟千张炒胡萝卜丝,共两块五。二人找了位置坐下来,于是乎便边吃边聊起来。
“兄弟,不是我说你,我见你平日就神情恍惚,萎靡颓废,今日一见,这病情又加重了?”
方远听他这文绉绉的幽默说辞,早已习以为常,想到自己成绩不好,叹道:“哎呀,就是感觉前途渺茫啊。”
“渺茫什么,大好男儿,青春年华,有什么可唉声叹气的?”文轩看了看他写满愁字的脸,继续道:“问你一个大问题,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跟我说说。”
方远一听“理想”二字,顿时感到的确是大问题,大的无边无际,大的一口馒头噎在食道半天才下去,叹道:“不知道,就想考个大学,完成父母心愿。”
“你啊你,平日见你也是不笨,怎么胸无大志呢。”
方远见他说话有些急躁,又有些太过正经,不禁笑道:“我的胸口本来就没什么痣,更没什么大痣。”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志向和抱负,就不能成就什么事业,就没有什么作为。你听过这么个说法吗?人生一世,当有此三立:立德、立功和立言。”文轩看看他一脸正色地说道。
方远第一次听说什么“三立”,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慢点说,这些都是什么啊?”
“《左传》有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此之谓三不朽。立德,就是创制垂法,博施济众,树立圣人之德;立功,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建立丰功伟绩;立言,就是言得其要,理足可传,著书立说传世。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文轩一口气说罢也不抬头看看方远的反应,就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盘子里的饭菜。
方远见他如此博学,甚是佩服,问道:“那你说说,谁都做到了这些?”
“做到其中一条的那就多了去了,立德之人,**就是,好榜样嘛;立功之人,将军元帅,个个征战沙场,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这些都算;立言之人,远有司马迁,近有周树人。可要是说三条都具备的人物,那可少了,从古到近也只有两个半人。”文轩边吃边卖关子。
方远疑惑道:“你这说的,哪来的半个?又在蒙我吧?”
“兄弟你有所不知啊,这两个半可不是我等小辈能评出来的,这是公认的。”
“赶紧说,赶紧说。”
“孔子是一个,王阳明是一个,曾国藩算半个。”
孔子和曾国藩,方远是知道的,王阳明是谁,他从未听说过,他也懒得问,他只关心连曾国藩这样的大人物居然才算半个,道:“你说说,怎么连曾国藩这样的大人物才能算得上是半个呢?”
文轩被他这么一问,也愣怔一下,他只会读死书,却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但他又好面子,开始绕起来:“兄弟,孔子,天地君亲师,咱就不多说了;王阳明,大人物,我也不跟你解释了,你问得是为啥曾国藩才能算半个,是吧?”
“啊……”
“哎,对于这个半个啊,我也暗暗为曾文公叫屈啊,咱们毛老头曾经给那个什么黎锦熙写信说,自己最佩服曾国藩了,‘独服曾文公’,你说说,连咱们毛老头都最佩服了,为啥就才算半个呢?有副评价曾国藩的对联说得好啊,嗯,叫‘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你说说,这都完人了,才算半个,也不知是谁评的,当真是不会评。”
方远刚才还听文轩说“两个半”是公认的,现在却变成不会评的了,不禁好笑,但这些从文轩嘴里说出来的“人生三立”新鲜话倒也让他受益匪浅,调侃并感激道:“文轩,你果真见多识广啊,我看你以后也别叫什么黄文轩了,干脆叫黄三立,人家马三立,你黄三立。”
“哈哈哈……”二人一通大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晌,吃过饭后,出了食堂大门,天空已经黑透,走向宿舍,在202宿舍门口,文轩一只手搭在方远的一个肩膀上,话别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天就黑了。方兄弟,咱们要‘日力不足,继之以夜’地努力学习啊。”
什么“日历补足,机智一夜”?哎,意思不就是“今晚上要努力学习一夜”呗,还整那么多花哨词,方远没好气儿地回道:“啊,学一夜啊,我说你刚才咋吃那么多饭呢。”
晚十点,宿舍管理员闯进每个宿舍查点一下人数,然后在走道大声奔走疾呼两声:赶紧睡觉了,赶紧睡觉了。
之后断电,一夜春风,次日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