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份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钱金亮自从一年前打算在临永乡买地盖房以来,路是没少跑,钱是没少花,最终在市委副秘书刘占军的帮助下,成功拍下了一个名叫龙运村的一百来亩的土地。龙运村是临永乡最靠近南滨市区的地方,距离不到十五公里,村里有一小半都是农田,剩下的有几十户人家。钱金亮和村民们本来协商的是先在那盖几栋安置楼房,让村民们搬进去,然后再进行拆迁盖楼。可安置房盖好了,到拆迁的时候,棘手的事也随之来了,村里住了两家钉子户。
这两家是邻居,一家住了五口人,另一家住了个一对儿年轻夫妻。五口人的那一户老头子六十多岁,是个拾破烂收废品的,因“拾破烂”“鞋儿破,袈裟破”又好喝酒被村里人戏称为“济公”,他和自己的儿子媳妇住在一起,早年间因为赌博把家里十几亩农田都变卖还债了,现在院子里倒是有两块菜园,儿子媳妇都在工地上打零工挣钱养家,他还有两个孙子。
济公的住处是一个农家院子,前些年日子倒还过得去,他把院里的厨房和厕所也重新盖了个,可这两年儿媳妇生病,大孙子上学读书,家里被折腾得还欠亲戚家两千块。这也愁坏了济公,最近又听说房子要被拆了,他突然就觉得天都要塌了。房地产的人来了几趟,不是量房就是测地,还让村里的人签字按手印。
一天,济公收了废品到城里废品站,闲聊时说出家中窘境,谁知收废品的小伙子说:“济公大爷,你这是要发财了还蒙在鼓里呢?”济公纳了闷,只听小伙子续道:“只要你遇到拆迁征地盖房的,你就要发了,我们这儿的暴发户都是因为赔偿变有钱的,有的土地一赔就是几十万上百万啊。”济公听后叹道:“真的假的,可我是倒霉催的苦命人呐,人家有地我没有啊,再说我都按手印了可咋办啊?”小伙说:“按手印签字这些都没事,你没地照样可以赔不少钱,你呀,就是要耍无赖,当钉子户就行了,别人同意拆你别拆,你得拖着他们,跟他们讨价还价,谁越是拖到最后就得到的越多。”济公心道,我说这世道咋那么多钉子户呢,临到自己头上怎么就犯晕了呢,我要是当了钉子户说不定赔多了家里窘境就一下子就化解了,嗯,对,就要死扛着,不是说扒一陪一吗,我给他来个扒一陪二。
另一户是因为钱金亮占了他们的农田盖了安置房,说钱金亮忽悠他们签了协议合同,嫌赔得少了不说,大部分钱也都没结清。夫妻俩现在不认账了,再加上看着隔壁家的济公当初不也按了手印,现在不也死扛着呢,想到这儿心里立即就有一种支撑和安慰。
钱金亮当然遇到过钉子户,他的套路就是先忽悠,再利诱,再不行就威逼加利诱,可济公却像是头认死理的倔驴,油盐不进,他派去的人都没辙了,济公就是死活不同意拆迁。那隔壁的两口子倒是有点松口了。
眼见工期快到了,承建方的合同该履约了,钱金亮心里也有些着急了。可着急归着急,你总不能让拆迁队强拆吧,闹出人命尽是事儿。正直天热,他打算天气凉爽一点亲自去趟龙运村了解了解情况,和钉子户谈一下,可老天爷就是不下雨,没辙了,一天下午四点钟,他叫上司机小杨和拆迁队的李队长一起驱车去了龙运村。
一路飞驰,没多久就进了村,沿路的农田、小溪和大树,在钱金亮看来是那么的亲切,他不禁感慨道:这的风景是真不错啊,我搞投资肯定是有眼光的。在李队长的指点下,小杨开车又过了个小桥,拐了三四个弯儿后到了济公家。
车停门前,三人下车,李队长在前,钱杨二人紧随其后。钱金亮看看这墙壁砖头,破旧不堪,有窟窿的地方补不也不补,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房子。院门未关,从外面就能看见济公和儿子坐在阴凉地那正在抽烟。李队长象征性地敲敲门,喊道:“济公在家呢?”
济公一看有小车停自家门口,七八分就猜到是有人来找自己这个钉子户的。他倒很自然,还有点自豪,说道:“啊,找我的?进来吧。”
说罢三人进了院子。
李队长赶忙介绍:“这是我们老板钱金亮,这是济公大爷和他儿子。”
钱金亮看看济公,剃着平头,头发几乎全白,皮肤黝黑发黄,满脸褶子不说,右边脸上还有一道疤痕。他和儿子都一样,晒得黝黑的上身裸露着,只穿个大裤衩。
济公儿子连忙站起身说道:“钱老板好。”他见钱金亮身材肥胖,就赶忙把自己坐的带靠儿的椅子让过去,便折身去搬了三个小木头凳子。
济公也站起身来回道:“哦,钱老板啊,咋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见儿子搬凳过来,忙道:“坐吧坐吧。”
五人坐定。钱金亮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几根分发一下,济公正在抽烟本想推辞,正好也想装一下清高,但见香烟的过滤嘴闪闪发亮,心想这是好烟啊,不要白不要,便接了。钱金亮笑道:“济公老汉哪,你是真厉害,把我给折腾过来了。”
“老汉我哪敢啊。”济公打趣道。
“哈哈,我看大伯有六十多岁了吧,跟我爸年纪差不多了啊。”
济公听钱金亮改口称大伯,不禁感觉甚好,索性倚老卖老:“是啊,都六十六啦,也活不了几年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啊,我看大伯身体好得很啊,吃饭得吃两碗吧。”钱金亮说着看看济公儿子。
济公儿子陪着憨厚笑笑。
“还吃两碗饭呢,我这把老骨头没被这个李队长折腾死就算不错了,三天两头的过来。”
“济公大爷,我哪敢啊。”李队长笑道。
“大伯,咱都开门见山敞开了说吧,你都按了手印,咋又反悔了啊?有啥难处尽管说出来嘛。”钱金亮道。
“我这难处可大了啊,你看看”,济公指指空无一物的院子,“要不你再进屋看看,我这家里是穷得叮当响啊,我大孙子在城里读书,小孙子是个瘸腿,儿媳妇又有一身的病,她今个早晨和我那两个孙子一块去城里看病,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看看,这日子还咋过?”
钱金亮一听并不以为然,很快回道:“嘿嘿,济公大伯啊,家家都不容易啊,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你瞅瞅你村的其他困难户,条件不也不好,但也都同意拆迁了啊。我这搞房地产的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严格按照政府规章办事,扒一陪一,多少地赔多少钱,我这边是不带打马虎眼的。我这拆迁的,又不让是把你全家撵出去,逼得没地方住,我这安置的新楼都盖好了,你这直接搬进去不就行了,多好啊,土地农田的钱咱回头也都好说好算啊。”
“嘿哟,钱老板呐,我济公可是个苦命人啊,人家有地我没有啊,人家一赔赔几十万的,我可就这一个院子啊。再者说,钱老板,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你这说得倒是容易,你那是啥楼房啊,那都是水泥墙水泥地,你欺负我没见识是吧,咋住进去?不刷墙贴砖,不买家具,还有,听说你那连水电都没有,你让我咋进去住,我这一家老小住得下嘛?再说,你给我分个顶楼,我这都几十几的人了,上个楼非得累死不可。”济公说着说着就满嘴火药味儿了。
钱金亮听后心中虽然有气但还是克制着,思忖,这个老东西平日收破烂,也算是见多识广,说起话来还当真是一套一套的,道:“你看看,好好说嘛,急什么,再说,那新房子嘛都是这样,都是毛坯房啊,大家都是一样啊,早就说过谁先搬迁,谁就可以挑楼层的,你一直拖到最后,那不只剩顶层了……得公平是不是?”
济公听后一阵沉默,说道:“你说公平是吧,那你看看我这院子,比别家的大些吧,你李队长是知道的,还有你看看我这去年才新盖的厨房和厕所,对了,还有这菜地,你都扒了,咋个赔法?我这院子里可是有两个厕所两个厨房的啊。”
钱金亮看看那破旧停止使用的厨房和厕所,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半面墙都快没了,刚准备说话,只听李队长接话道:“济公,你这说的可不对啊,你敢说你的院子是你村里最大的?”
“嘿!我咋不敢说,你尽管量啊,看我是不是最大的?是不是骗人的?”
话音刚落,院子进了几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小孩和一个黄皮寡瘦的女人。
“回来了,这是房地产的钱老板,你们进屋歇着吧。”济公说道:“这就是我儿媳妇和孙子才从医院回来,你看看我没骗你们吧。”
那妇女从气色上看的确不好,只是点点头便和两个孩子进屋了。钱金亮看那小小孩儿走路果然一瘸一拐的,心下也不禁感伤,也不想过多纠缠,叹道:“济公,那你说吧,给句痛快话,你想咋样才同意拆?”
“什么我想咋样,你们弄的不合理,什么咋样。”
大家又都沉默片刻,那司机小杨和济公儿子愣是坐着半天一句不吭,均感无话可说。
“这样吧,咱不仅是扒一陪一,我再多给你们补三万块钱,你看这样可好,有了钱,装修看病,不就都有了吗?”钱金亮说道。
济公儿子顿觉钱金亮这人真是不错,忙得拿烟递根过去。
“递啥烟啊,你这烟人家钱大老板能看得上吗?”济公挖苦道。
钱金亮本想接烟却遭如此讥讽,他平生最恨这种人,在工地上,民工递给他再差的烟他都会接过说声谢谢,从不驳人脸面。他咬着牙心里骂道,你妈的,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给你脸不要脸,他气得登时把脸拉下来对济公儿子说道:“我不吸。”
“看看,看看,我说啥,人家钱老板看不上这烟,”济公续道:“多给那三万块钱有啥意思呢,能干啥?打发我这穷要饭的?我盖这厨房厕所也得两三万吧。”
钱金亮气得在那儿瘪着嘴,心里一边咒骂一边想着对策。
“那你倒是说啊,你有啥要求尽管提啊。”李队长憋不住了,急道。
“这样,照老汉看,你得赔我们两套房子……”
“两套?”
“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完,你那三万块钱我也不要了,我这房子、院子都给你们让你们随便拆,你看咋样?”
钱金亮听后是再也忍不住了,任他多好脾气也按捺不住,大声道:“济公,你说这话还讲不讲点儿道理,扒一赔一就不错了,房子都给你们盖好了让你们搬迁,你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满世界问问,哪有扒一赔二的道理,我给你扒一陪二,你们村的其他人怎么办?”
“那是你跟人家的事,不关我老汉的事儿,我就是这么要求,你不让我提要求嘛,你要是能答应就拆,不答应就走人。”济公也大声说道。
钱金亮站起身来,双手掐腰,脸憋得通红,气得直摇头,用手指着济公:“你厉害,你厉害,你等着吧,等着我给你赔两套房子”,接着对杨李二人大吼一声:“走!”
说罢,三人夺门而出,开车便行。济公儿子对济公说道:“爹,人家多给咱三万就不错了……”
“放你奶奶的狗屁,你个没出息的,你知道个屁,他姓钱的早晚还得来找我,你信不信?妈的,才三万块钱就想把老子打发啦?!我可是有两个孙子的人,一套房子够谁住?”济公大吼道,他把钱金亮给他的怒气全发泄到儿子头上了。
这边钱金亮三人在车上是一通乱骂:
“他妈的,老不死的熊货,要两套,也不知道咋想的,门儿都没有。”
“啥**人啊,得寸进尺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我真想抽死他。”
“妈的,就他儿子还是个东西,济公就是个人渣。”
“活该他收破烂,活该他家一屋子人都倒霉。”
“对这种人,就不用谈的,直接拆。”
“另外一家,他隔壁的钉子户,咱忘去了,还去不?”
“去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