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里的水呀,慢慢地流,哗啦啦哗啦啦,水中的鱼儿,怎知人世里的愁?
要说这愁事儿,给孩子起名字算是多数父母最犯愁的事情了,既要好听上口,又要有点含义,既不能太超凡脱俗又不能太大众化。钱金亮这个房地产老板一生最不满意的就是爹妈给自己起了这个俗气名字,本来就姓“钱”这个俗姓,还又“金”又“亮”,一看就是土鳖的暴发户。
他在给自己儿子起名字的时候,那可是煞费苦心,翻遍字典辞海,请教算命先生,找了几个起名大师,最后终于敲定:钱奕坤。大气不说,还有着深远的意义。奕乃奕昕之奕,坤乃乾坤之坤,大好男儿顶天立地,不仅有钱,还有着大清摄政王奕昕的才华和权力。钱金亮对儿子的这个名字深感满意,直到多年后他听到奕坤同学喊儿子“钱一捆”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气不打一出来,骂道:狗日的起名大师,起得名字比老子的还俗。所以,管他名字是雅是俗,含义是好是坏,烦请各位父母给孩子起好名字后,一定要对着自家的白墙大声喊它二百遍,别再有什么“范统”“范剑”“史珍湘”“秦寿生”“魏生锦”“朱义群”这些神器名字了。
学生们上了一天的课,也快到放学的点儿了。奕坤坐在凳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表正玩着“打铃倒计时”,这次和往常一样精准,他边看着秒针嘴里边念叨“5-4-3-2-1”,当说到“0”的时候,南滨五高下午第三节的下课铃声正好打响,学生们等待这一刻多时了。
他没等铃声落,没等老师走,就大声呼道:“放月假喽……”他拖着长长的“喽”的尾音,那欢快的音调像是被拘留七天无罪释放一样高兴。月假,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四天,学生的身体因生理周期不舒服需要休息。
他站起身来对同桌方远说道:“哥们儿,我爸开车正在外面等着呢,先行一步了。”
“嗯,滚吧滚吧。”方远面无表情地随意回道。
奕坤嬉皮笑脸地随便拿了两本书装进书包里,背着干瘪的书包离开了高一12班的教室。他大部分的课本都留在课桌上被书立夹在其中动弹不得,有的课本资料更是一个星期难被他抽出来抚摸预览一下,这有点像皇上翻牌子,看哪个妃子今夜有缘被临幸,被临幸多次的书本一看就不一样,书页的边缝都是黑的,哪一页翻得多,哪一页就越黑。一般情况下,一本书的边缝都是前面黑,后面白,颜色渐淡,这也印证了书如女人的说法,都是最开始兴趣浓,到最后摸都懒得摸,碰都懒得碰。
12班最牛气哄哄的语文老师牛振明老师曾说过,凡是历史悠久点儿的学校,一般成绩都是不咋样的。在南滨市,这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无法打破的魔咒,凡是有点年头儿的学校个个都不咋样,曾经出了许多个清华北大的南滨五高现在也不能幸免了。
五高坐落在市中心,出校门就是条主干道——南北走向的三民路,和中山路一样,路名时刻都在提醒着生活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人们,不要忘记国父孙先生和三民主义。
学校里分两类人,一类是走读的,一类是住宿的。走读的学生,家离学校近,每天早上来,中午回,下午来,夜里回。住宿的学生也沾了走读学生的光,可以自由出入校门,不像其他封闭学校,一个月才能出校门一次。钱奕坤是第一类,方远是第二类。
学校既是开放式的学校,又处在市中心,自然而然,那些规整的桌椅板凳,正统的教学楼和整洁的宿舍总是很轻易地被市区的繁华所玷污,更不用说十六七岁孩子的心了。
这次放假是高一下学期的第一个月假,大家的兴致都是格外的好。校门口的人流越来越大,许多学生都推着车子出来了,学校规定,不准骑车进出大门,要求必须推着车。这项规定确实是英明之举,大幅度降低了车祸概率,但也大幅度的提升了堵车时间,不过,凡是骑车的学生没有一个不骂看门小伙子二逼的,因为即使是校门口空荡无人,当你一个人经过时,也得下车,推过去,然后再上车骑走。
奕坤的同学张彬更是对这个看大门的二逼青年恨之入骨,一次张彬早上睡过了头,他骑个自行车横冲直撞来到学校,校门大开,空旷无人,他想也没想就骑车闯入,谁知看门的二逼青年在一旁怒斥道:
“滚下来!”
张彬见时间紧迫,懒得下车跟他纠缠,听他出言不逊,便骂道:
“操你妈的,嘴放干净点儿!”
二逼青年登时火气从胸腔里爆发出来,也许是挨了哪个校领导的教训,最近火气奇大,脸上长满了红疙瘩。他一个箭步上前去,一把抓住张彬的自行车,骂道:
“你说什么,小兔崽子。”
张彬是班里长得最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人物,他怒气冲天,本来就迟到了,还遇到这么个事儿,一看二逼青年细胳膊细腿,二看内分泌失调长满痤疮的脸,居然敢跟他挑衅叫板,气不打一处来,一拳上去,朝着二逼青年的脸上打了过去。二逼青年岂肯罢休,冲上去,两人撕打起来。
最后的结局是,二人均未受到什么一二三级伤残,学校政教处的秃头主任判定,张彬不遵守规章制度,动手打人,记大过一次。
从此,看大门的二逼青年算是扬眉吐气了,他那张凸凹不平的脸上仿佛写上了“牛逼”二字,“牛逼”的释义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只要是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经过校门就得下车,就得推过去,然后再骑上走。当然了,规则哪能是人人平等的呢,虽然“人人平等”的口号在中国喊了一百年,但也仅仅是喊喊而已。这个规则对于老师们肯定是无效的,老师嘛,为人师表的,不仅骑车技术是国际一流,重要的是个个都有着安静的、温和的心灵,断然不会让血染车头的惨剧发生在高级中学的校门口。
钱奕坤高高兴兴地走出校门,听爸爸说晚上有个饭局,让他一起参加。他站在校门口的三民路人行道上,左看右看,家里的奥迪轿车不在视野范围内,就只好在那儿站着干等着。
人行道上是拥堵不堪,因为好些推三轮车的小商贩都聚集在那儿,有卖烤串的,麻辣烫的,胡辣汤的,关东煮的,啃德鸡的,臭豆腐的……各式各样,小商贩们的三轮车摊位从南滨路和三民路的交叉口一直摆到校门口。学生们都是好吃一族,一放学就都两三个、三五个的围上去了。
奕坤看见从他面前路过一位女生正小心翼翼地一手捧着塑料小碗,一手拿着塑料小勺子,边走边喝胡辣汤。他的嗅觉显然压过了视觉,一闻着那股胡辣汤的胡椒香气,登时口水就从口腔里分泌出来了一毫升,丝毫不再去多看那女生一眼,两眼放着光地去探寻卖胡辣汤的所在。
就在旁边不远处。他刚准备上前买一碗胡辣汤,就看见同桌方远背着个大书包出校门来,他大喊道:
“方远,方远。”
方远听到喊声四处张望,像极了一只听到主人呼唤名字正在搜索主人的小狗,奕坤见状,不禁好笑,继续叫喊:“这儿呢,这儿呢,笨蛋。”
方远看到了,从人丛中施展凌波微步晃了过去,问道:“咋没走呢?”
“没呢,我爸还没来,走,咱俩去喝碗胡辣汤,我请你。”
方远连忙说道:“我请你吧。”心想,他家有钱,请我吃东西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这次我一定得请他。
“客气啥,我请我请。”
二人走到胡辣汤的小摊面前,两口不锈钢深桶放在一辆三轮车上,里面的胡辣汤正冒着浓郁的白色雾气。摊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剃着平头,满脸褶子,在他旁边的女人也正忙着盛汤收钱,那大概是老板娘。
奕坤向老板娘问道:“两碗胡辣汤,多少钱?”
“一共四块。”
方远忙着从兜里掏钱,奕坤不悦道:“干什么呢,说好我请的,你下次吧。”
方远了解同桌脾气,也不好再争执下去。
奕坤将一张十元的钞票递过去,这边方远已经接到男老板递来的胡辣汤了。胡辣汤是中国北方的汤类食品,流传到南滨这个地方,汤味儿已经有了点变化,南滨胡辣汤的味道更辣更麻,里面有牛肉、粉条、黄花菜、香菜、胡椒、花椒、辣椒和八角等。
钱方二人正品尝着细腻的汤汁不及回味时,突然听到从男老板那粗哑的嗓门里发出了平淡的喊声:“城管,城管。”
二人各自惊异,均不约而同抬头向远处望去,都想看看城管这次又是如何与小贩们玩追逐打闹的。但见三民路上,车辆行驶一切正常,人行道上,学生各走其道,商贩们也各就其位,各自忙活,一片和谐的大好社会形势,哪里有城管的半点制服鬼影。正纳闷间,只见男老板用舀汤的长勺从胡辣汤里舀出来一小块牛肉,把汤汁撇干,低头轻俯身子,把牛肉倒在地上,用充满怜爱之情的口吻说道:“城管,城管,过来,来,来。”
不等钱方二人反应,一条黄黑相间的狼狗也不知从人群的哪个地方突然窜出来了,狼狗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伸出舌头,把地上的一块牛肉喂到自己的狗肚子里去了。
二人都愣怔了两秒,看着狼狗咀嚼下咽后,正眼巴巴地望着老板,仿佛在说,再给我一块吧。突然,奕坤差点把吃进去的胡辣汤喷了出来,放声哈哈大笑道:“城管,城管,它叫城管,它叫城管。”
方远也是回过神来,咧嘴大笑,说道:“我操,城管,这名字起得真有水平。”
他二人乐了好一阵,直到奕坤抬眼看见自家的奥迪车过来了,这才止住笑声。奕坤用勺子在自己碗里搅上两搅,可是碗里连一块牛肉也没有了,不禁感到惋惜,也用充满怜爱的口吻对城管讪讪道:“城管,城管,我得走了,下次给你哈。”
说罢,与方远分别,上了小车徜徉而去。
城管这条狗虽然看似高大凶猛,但却温顺如羊,它还执着地蹲在地上,仰头等待着主人的下一块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