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吉他谱吗?”周总从记事本里抽出了这几张折叠的图纸,大概因为经常使用的缘故,角上有些翻卷了,颜色也显得有些陈旧。
周总翻阅了一下,有三张是吉他谱,上面还有用黑色中性笔写的女声歌唱的一些标注。
最中间夹着几张铜版纸复印的乐谱,暗黄色,做旧的效果,正反印刷的,左上角用订书钉钉在一起。上面除了主体的一些五线谱,还同步印着一些字母、数字,以及一些特殊的符号。
周总不懂音乐,自然也看不懂这些曲谱,无奈,他把纸张重新放回记事本交给老陈,老陈把本子塞进了自己裤子的侧兜,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
一阵风含着雨气从教堂大门窜了进来,天顶上的飘带胡乱的飘动着,像是哀悼会上的挽幔。
大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老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做出了选择,只不过迷失在路上了!”
门口,缓缓走过来一个老头子,戴灰色的鸭舌帽,格子纹衬衫扎进米色的西装裤里,身子不高,但背挺得很直,走路也显得颇有气质。
他戴了个黑色眼罩,是个独眼,剩下的一只眼睛反而显得很有神,花白的短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嘴巴藏在胡须下面,向下勾着,老人的一只耳垂上还镶着暗绿色的耳钉。
“阿布多图老师,你也来了啊。”周总礼貌地说。
老人径直走上礼台,绕着死者走了两圈,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死者:“哎,年轻人的激情就像洪水一样,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很容易会吞没自己。”
“老师,你曾是纳西族的东巴大师,一定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吧。”周总说。
老人深沉的目光挨个打量在场的每人,然后拿起那三朵杜鹃花,略显悲哀地说:“这就是纳西式的殉情,纳西族曾经有太多的年轻人陷进了殉情的漩涡。这些年来,这种风俗已经渐渐淡了,没想到,他们两人还选择了这样的路。”
“殉情?这年头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尹斌讶异道:“现在都是新世纪,爱情没必要那么死去活来的吧。有什么想不通的,一言不合就去死。”
袁晓茹呆住了,她想不到这两人竟然选择了殉情。
殉情,真的是一种唯美的解脱吗?
他们又为何要去解脱?
“只有东巴信仰的人,才会选择这样的殉情。”阿布多图望向大厅的背景墙,“玉龙第3国”的文字显得有些苍白。
“所以,我们应该按照东巴文化传统,就像曾经那样,指引他们的亡魂。”
“指引他们?”尹斌不解:“去哪里?”
“殉情者的灵魂无法前往纳西族人的祖先之地,唯有通过哈拉里肯仪式,引渡他们前往乌鲁游翠阁,也就是玉龙第三国。”阿布多图面色有些凝重。
“阿布老师,你是说要进行祭风仪式?”周总对纳西族的文化传统有一定的了解。
老人点了点头,对他这个一向坚持传统的纳西人来说,生老病死、婚恋嫁娶都应该遵循着千古流传的习俗。
他认为,这是对人性应有的尊重。
“还是等警察先来调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折腾的时候。”保安队长对这些传统并不感冒。
“他们冰冷的身体躺在地上,而他们的魂魄四处游荡,无家可归,我只是希望尽快帮他们完成遗愿。”阿布的声音很独特,是一种经历了无数次打磨的嗓音。
周总和老陈相视一眼,低声商量了一下,同意在教堂外的树林边上,举行简单的祭风仪式。
“快下雨了,一切从简吧。”周总对阿布说道。老人点点头,打电话吩咐助手。
“等一等,尸体你可不能乱动啊。”陈队长声音一振。
阿布多图冷冷地说:“只是一个仪式,不动死者。”
阿布多图目前任度假村图书馆馆长。说是馆长,其实就是负责管理位于教堂地下室的一个老图书室,手下只有一个他的学徒——王晶晶,负责整理和管理书籍,也算是他的助手。
户外已经阴云密布,沉闷得让人难受,云气遮挡着天幕,看不清远方,一阵阵的雾气飘过,带来湿热的气流,无数蜻蜓在林间空地游荡。
在阿布的要求下,要工作人员帮忙准备一些物品:一只新杀的山羊和两只鸡,大米、玉米等杂粮。助手王晶晶从图书馆带来了几本东巴经文和刻有东巴神明的木牌画,香坛、铜铃、木桌、玉石等等。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让人心情更加烦闷。
由于事发突然,准备工作花了较长时间。几人中午饭也没顾着吃,直到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阿布需要的东西才全部到位了。雨也暂时停了,趁这个时机,阿布带着助手赶忙准备祭场。
王晶晶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20出头,头发扎起来在后脑挽个简单的髻,长的朴实清丽,个子小小的,穿着纯色的短袖和半身裙,腰带上挂着一个彩绳编的纳西族饰品。
“晶晶,赶紧把祭场布置一下。”阿布吩咐她。
“好的,阿布叔。”尽管阿布也年过60了,但晶晶还是习惯叫他叔叔。
晶晶动作很麻利,在一颗大树下摆好木桌,放上各种祭品,然后在5米远处的地面上画一个圈,用杜鹃花和杉树枝叶围了,作为亡者位。
阿布从死者头上剪下了一缕头发,放在一个丝锦首饰袋里面,作为了死者身份象征。他把这个锦囊放在圆圈中央,下面压着几张黄符。
晶晶又用铲子在圆圈旁边铲出了一条小沟,填满了水,那代表的是作为生死分界的江河,北为阳间,南为阴间。
在水沟南面用杉树枝搭一个小房子——冥房,代表死后的居所。牵一根红红的长线,横跨过“大江”,一端系在冥房上。用硬纸板剪了两个纸人,代表死者的灵魂,穿在线的另一端。
阿布穿上了黑红相间,有复杂宗教刺绣的法衣,戴起黄褐色的猴皮帽,点起了香坛,向着桌上神明木牌画行礼,接着左手端着“圣水”,右手用杉树叶蘸着水,往空中挥去,一边挥舞,一边绕着死者行走,口里还念念有词。
那是东巴经文,用通过吟唱念诵的,带着音调音律,这些对现代人来说,闻所未闻。
袁晓茹开口了:“这是东巴语,我可以给大家翻译一下。”
“啊?你能听得懂这么神奇的语言?”尹斌讶异地说,晓茹微微点头,就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
“既然你们离世而去,就好好做伴吧。。天上布满群星,大地遍野青草。。你们夫妻。。像雪山和长江相依。。。像带上手镯的一双手,像穿上靴子的一双脚……情死者伴侣你们要吃同一碗饭啊,要喝同一碗水,一路射着箭,玩耍着去吧。。。情死者你们俩一路扔着石头,玩着去吧。观赏着天空中闪耀的群星去吧……”
说着说着,晓茹竟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