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廖春晖安顿好自己的闲情雅致,让它老老实实的呆在心里,不要再出来发作。今天他不想绕美食街了,他权衡了一下“闲情雅致”和“旧日足迹”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决定还是走淄博十一中,再看看十一中对面的淄博百货大楼,虽然它已成为一具尸体,但它里面毕竟留有廖春晖的足迹,昨天,王讷一直在搞笑,也没仔细观摩。其实,更重要的是,廖春晖想看看大楼里有没有没烧着的物品在处理,最近,廖春晖急需一双运动鞋。
越接近,廖春晖越失望,看的也越真切,楼的南面连墙也烧没了,露出了骨架,如果不是楼体熏的发黑,单看这些钢筋混凝土还以为这座楼正在盖。原本廖春晖想接近了看看,看看垃圾堆里有没有没烧着的背心、裤衩子什么的也不嫌弃,照眼前这情况,廖春晖连过去也没过去,径直地离开了。
廖春晖一边走,一边回想淄博百货大楼的辉煌。他想象着里面的商品一件一件的燃烧,惋惜不已,他想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能不能在着火前进去偷出一两件。他在脑子里挨个回忆着这个大楼里都卖些什么商品,每想到一件,心里就惋惜一下,每想到一件,心里就惋惜一下。他由商品想到楼内的设施,一路的惋惜。
他想到商场内悬挂的巨大的显示屏。
商场的楼顶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显示屏,显示屏大概有三米高,五米长,犹如一面墙。商场的正中间是一个天井,显示屏就垂挂在天井的半空中,这样从一楼到三楼走在商场里面的走廊里,显示屏的画面就能映入你眼帘。
显示屏大多数时候放的都是广告,无人在意。但每逢礼拜六或礼拜天的下午会转播电视信号,因为,恰逢这个点,是如火如荼的中超联赛的正在进行时,九七年球市好,商场的这个决策给他带来了络绎不绝的顾客,实则只是看客。商场迎来了人气,把其他商场的人气得不轻。
廖春晖和王讷每逢球赛必来,要知道,在家里一个人看球和在外面一群人看球完全是一个结果但两个效果。
有一次廖春晖和王讷又相约来百货大楼看球。那次是京鲁大战。北京国安和山东鲁能是一对有传承的活冤家。商场里看球的人头攒动,廖春晖和王讷也在这些人头中攒动着。
球赛一开始,商场内的声音就炸了锅。每逢山东鲁能一进攻,人群就一片焦急声,每逢进攻一失败,人群就一片泄气声。每逢北京国安一进攻,人群也一片焦急声,每逢进攻一失败,人群就一片欢呼声……
上半场,山东鲁能被灌了个二比零。
下半场,时间过得差不多了,还是二比零,王讷和廖春晖加了五六十分钟的油非但没有任何效果,北京国安看样子还要扩大比分,王讷恨铁不成钢,给北京国安加起了油,北京国安一进攻,王讷就喊:“进一个”,北京国安一进攻,王讷就喊:“进一个”。喊到第二个“进一个”时王讷就已经横眉冷对千夫指了,可他还要不识趣地喊,众人哪知道他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啊,围着王讷,揪着脖领子要群殴他……
廖春晖一路回忆着往昔来到了学校。
今天中午又有两节专业课,还是去机房上机,廖春晖的鞋套已经能堪比乞丐的内裤了,当然,乞丐是可以不穿内裤的,但上机是不可以不穿鞋套的。规矩就是规矩,廖春晖觉得自己的鞋底要比鞋套干净,可光着鞋进机房还是不被允许,哪怕你的鞋套掉在茅厕里了,你再拿出来穿带好你也合法了。
其实,大家的鞋套都一样,从来没有人洗那玩意儿。刚开始是拿着鞋套,再后来是两根指头夹着,最后就是两个指尖捏着了。
廖春晖的五笔字型录入速度已经快到了每分钟三十字了,班里录入最快的都在百字左右。廖春晖喜欢听他们敲键盘的声音,喜欢看他们打字时的手型。廖春晖叫他们“无影手”。每每这时,廖春晖总是自己问自己:“怎么能打那么快?”,可旁边总有人替他回答:“练!”
打字最快的要说刘宁宁,是位女生。每分钟的录入速度是一百二十个汉字。老师曾在机房里扶着刘宁宁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不错,再把普通话练练,进寻呼台工作没问题,毕业时我帮你联系!”寻呼台不招男生,廖春晖心里还稍微平衡点。廖春晖经常招呼刘宁宁:“来来来,来我这台机器打两个字,我欣赏欣赏。”
廖春晖最中意机房那台最旧的286,他喜欢老物件。那台机器的机箱明显比其他的厚出许多,显示器也小,像个古董。没有鼠标,只有一只老式的机械键盘,键盘得有五斤重,每个按键都连接着一套复杂的机械结构,当然,这是廖春晖猜的,因为键盘的内部结构谁也见不到。总之,键盘敲起来“噼里啪啦”震天响,像是放鞭炮。键盘声响彻机房,仿佛在挑衅着喊:“谁有我快?”大家都懦弱的低头“你最快!”
下午,廖春晖照旧活跃在球场,天再冷,也浇灭不了他们对足球的热情。
廖春晖累了坐下来休息时,忽然发现旗杆下好像是王朋的身影。王朋旁边还有两个“高个子”围着,好像王朋手里还拿着凶器,他怕王朋受欺负,跑过来看个究竟。走进后问王朋:“干嘛呢?”
王朋沉着冷静的回答:“星期一我们班升旗,先练练,眼瞎?没看到正拿着国旗的吗?”
廖春晖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国旗”,是一根长约一米,粗约三公分的棍后不屑道:“妈的,我以为你练少林棍呢!旗呢?”
王朋边体会着动作,边回答:“老师收走了,使这个一样!练嘛!”边说着,边一会儿把棍儿向前四十五度伸着,一会儿把棍儿在肩上扛着。
廖春晖有些担忧地问:“会踢正步吗你?”
王朋自信:“齐步就行,齐步就行”
廖春晖想为以后自己班的升旗积攒经验,问:“你没放放国歌,练练升旗啊,万一升不好。”
王朋更自信:“不用,在心里练练就行,到时候看着往上拉旗子,又不是看不到,你看,说话这会儿,我在心里模拟着升了一遍了。”
廖春晖不再理会,尽情期待着王朋出洋相。
星期一出门后五分钟,廖春晖发现自己忘记了穿校服,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急着返回家换校服,星期一升旗穿校服,这是规矩,规矩就如同处女的那层膜,哪能随便破,破了一次你便老想破。可转念一想,王朋今天升旗,气就消了。
其实,大家都不喜欢穿校服。大家各有奇招,廖春晖班里的女生,经常把校服裤子套在牛仔裤的外面,升旗仪式就那几分钟,回到教室后再把校服裤子大张旗鼓的脱掉就行。
全校的师生都挤在操场上,操场像负载过重的容器。大家以班为单位站好了队伍,廖春晖的九七微四恰好在旗杆的最前面,理应看的真切。但廖春晖前面的耿燕个子太高,廖春晖只能侧着身子,才能照顾到全景。
王朋站在远离旗杆的地方,旗子在肩上扛着,看样子也不知道想以什么样的步伐走过来。脸上没有一丝紧张。王朋就是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事不关己,好像什么东西都能高高挂起。面对着全校师生的目光不紧张也总该有点不自然吧,王朋没有。他目光懒散,放松着双腿,并哆嗦着。如果抽掉那面国旗,你真的以为他要去登山。
王朋是升旗手,身后有两名护旗手。护旗手比王朋高半个头,身材也魁梧许多。看样子,真的能护住旗子,但护得过了,就有点像要抢。
仪式开始了,大喇叭宣布:“请升旗手、护旗手护送国旗入场!”
王朋一出场,全校笑喷了……
廖春晖和王朋之前有过交流,心里上有准备,可还是笑喷了……
廖春晖知道王朋进场时不踢正步,但好歹也“齐步走”啊,现在,连“齐步”也没有,光剩下走了,走的旁若无人,走的醉生梦死。旗子扛在肩上,腿上瞎溜达,咧着嘴微微笑。
身后两名护旗手也“溜达”地出奇,由于比王朋高,还显得有些晃,一副舍我其谁的英雄大无畏,像是在挑逗。
一行三人像活在了《西游记》里,扛着各自的工具要去西天。
三人可能借鉴了天安门升旗的仪式,走在人群最正前方时,王朋转换了扛旗的姿势,把国旗斜指向天空,但脚下依旧懒散,国旗还时常被风刮过来,遮在他的脸上,他想解放出一只手来打开脸,却发现,一只手是扛不动的……
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来到旗杆底下。
廖春晖眼看着王朋长舒了一口气。
挂好国旗后,王朋示意楼上的音效台,喇叭里传来了“升旗仪式现在开始”的声音。
王朋可能是想得太简单了,虽然他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奏着国歌,往上拽国旗的速度,但在旗杆底下看旗杆的高度,和在远处旁观旗杆的高度是有误差的,而且,误差不小。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总在国歌唱完时,国旗还拽不到顶。
可王朋拽旗子的速度和国歌演奏的进度误差也太大了,全校跟着着急,急的大家牙齿咬麻、手心出汗。最后国歌演奏完毕,国旗升到半空……
按说,这是政治事件,同学们都在议论:“降半旗了,降半旗了,出啥事了?”
王朋明显意识到自己失误了,但他依然看不清国旗还有多少距离到顶,在旗杆底下,他看着已经到顶了,他试探着又拽了一下,国旗还能向上窜一节,他又试着拽一下,国旗又往上窜一节……
前排的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喊:“才到一半!”
这句“喊”,王朋听见了。
顿了两秒钟,他双手交替着快速拽绳子,国旗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冲向天空。旗杆顶端有个扣,锁着旗子,国旗飞速冲向那个金属的扣,“咣”的一声震天响……
国旗差点就要撞烂那个扣,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