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开肉绽的道士哇哇大叫。那种火烧火燎、酸麻麻,粘糊糊,奇痒诡异的感觉使他手足无措,道士鬼使神差将手一松,猎狗如脱缰的野马疾驰而去。
猎狗摇着尾巴到了胡紫嫣身旁,随即哀嚎了几声。胡紫嫣见它受了委屈,拍拍头,摸摸背,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猎狗低声叫唤几声,掉头对着道士凶光毕露,大声嚎叫。
胡紫嫣叹了口气,沉吟不语:“此祸非小,只怕牛鼻子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义父日后知晓,必定又会责怪我,不如悄悄溜走吧。”
道士昏头转向,踉踉跄跄在原地打转。须臾,他气急败坏跑到燕翅雕翎旁,拿起雕翎看了又看,喃喃自语:“与先前那只一模一样,多半是杨家堡的燕翅雕翎。此女十之八九来自杨家堡,真是古怪。”他一头雾水,声色俱厉地喝道:“兀那蛮女,你是何人?杨家堡虬髯客杨昊天是你什么人?”
胡紫嫣皱眉,忿然作色道:“牛鼻子,你凭什么盛气凌人质问姑奶奶?莫非你是衙门官差?莫非姑奶奶犯了王法?哼!你以为你是谁,杨堡主的名讳岂是你随便可以叫的!”
古时候是不能直呼尊长姓名的,否则就犯了大忌。道士一听语气稍软,说道:“那你唆使猎狗伤人是何道理?莫非你想挑起紫霞观与杨家堡的矛盾?”
胡紫嫣听罢,一双桃花眼精光四射,反唇相讥:“苍蝇不叮没缝的蛋。狗是畜生,你不惹它,它会无缘无故咬你吗?你莫名其妙欺负我的黑虎,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你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拉硬扯到紫霞观与杨家堡的头上,莫非你想挑起紫霞观与杨家堡的矛盾?”言下之意,狗是畜生,你道士跟狗计较,与畜生何异,骂人不带脏字。将“莫非你想挑起紫霞观与杨家堡的矛盾”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堪称高明。
道士讷讷,隐约觉得自己被骂,突然愤怒地指责:“你不分青红皂白射我三箭,倘若道爷躲避不及,岂不白白遭你毒手!你个臭婆娘,好一张伶牙俐齿!”
胡紫嫣伶牙俐齿狡辩:“牛鼻子,你本能那么高强,难道躲不开区区三箭?你想打死我的黑虎,却不允许我射箭救它,世上哪有这种美事!姑奶奶与你素不相识,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怎会平白无故射你?哼!平生只会量人短,何不回头把自量。臭男人,不可理喻。”说罢,头也不回,扭头便走。
黑虎亦步亦趋断后,倒也乖巧伶俐。
道士听罢挤眉弄眼,隐约觉得那些话漏洞百出,可又不知如何反驳。想了想,认为自己吃了大亏,而她却拍拍屁股走人,于心不甘。
当下道士喝骂起来:“站,站住!臭娘们,莫非你妈没教过你,做错了事,居然,居然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会说吗?他妈的。痛,痛死道爷了。”
猎犬虎视眈眈,不时狂叫警告。它与道士若即若离,全然忘记了先前遭殃的一幕。
胡紫嫣姗姗而去,身后传来道士结巴的声音。他踉跄着身子,一步三摇地追了上来。
胡紫嫣懒洋洋的,好象弱不禁风。对道士即将追上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忽然听到那个“痛”字,脸色大变,内心咯噔,暗呼糟糕,她急忙扯下林边湘妃竹上的几片竹叶,将几粒黑乎乎的丸子丢进去揉成一团,反手抛出,冷言冷语:“牛鼻子,还是积点口德,留点力气敷药吧。忘了告诉你,它有毒。”
道士一听没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骂道:“臭,臭婆娘!还想害我。”那团树叶轻飘飘带着劲风直奔二丈之外的道士,正巧落在他的脚边。
道士怒不可遏,脚尖向下践踏。树叶里的药丸陷进碎石缝中,立刻香气弥漫,令人闻之欲醉。
胡紫嫣星驰窜出,宛如穿花蝴蝶,身姿曼妙绝伦,只听一声娇喝:“不撞南墙不回头。掌嘴!”
“啪”的一声轻响,道士挨了一记耳光,竟然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抬头看去,少女站在原地,好似动也未动。
道士猝不及防,顿时心惊肉跳。瞧她步伐,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宛如蝴蝶穿花,又似鲤跃龙门,与杨家堡的“鼓上蚤”轻功迥然不同。“此女绝不是杨家堡的。”道士心道。
胡紫嫣这套步法有个名堂,叫着“蛱蝶游龙步。”江湖上很少见。难怪道士不识。
鲤鱼跃龙门,要么死路一条,要么化身成龙。故而才有了“蛱蝶游龙步。”这其实就是象形步,江湖山还有蛇行步,鹤形步之类。“蛱蝶游龙步”练到登峰造极时,简直如同蛟龙腾飞,快捷异常,不过极是难练,非少女不可,柔韧性要求极高。
这时,胡紫嫣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嗤笑一声:“哼!牛鼻子,不听姑娘言,吃亏在眼前。瞋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欲行菩萨道,忍辱护真心。只怕牛鼻子,嘿嘿,很难修成正果,趁早滚到你娘的怀里喝奶去吧。”
道士一凛,沉吟片刻:“此女尖嘴薄舌,倒也有些道理。师父常言,修道之人要六根清净,戒七情六欲,免是非烦恼,做到心如止水,不受外邪入侵,方算入门,我怎么忘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虽然火爆,秉性倒是不坏,不知是何人高足。可别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哪知此时,道士浑身难受,钻心的剧痛阵阵传来,半边臀部又麻又痒,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道士本能地张口喝骂:“臭……”似乎悬崖勒马,赶紧捂住了嘴巴,其后那些脏话,生生吞入他娘的肚子里去了。
道士沉吟不语:“命还攥在人家手里,怎生搞到解药才好?”他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一时没了主意。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只葫芦埙吹将起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埙声幽怨,如泣如诉,断人肝肠,催人泪下。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竟是一曲《阳关三叠》。
道士屏息凝神,一会儿颤音,一会儿滑音,一会儿震音;或长或短,或急或缓,轻重缓急,悠扬悦耳;洋洋乎高山,烫烫乎流水;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十根手指变幻莫测,渐渐群山呼应,远远将声音送了出去。没想到这个粗犷汉子,竟然还吹得一曲好埙。
眼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身边狗吠声声,道士内心一松,脑袋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