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黎暂且将一切的不欢愉抛诸脑后,因为眼下还有让他更为苦不堪言的事情。
此时,他无语地瞅着面前漂着的一盆,旁边还有几瓶很违和的劣质啤酒,感觉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似的,有苦难言。
他撇过身去,温柔地看着马先宝,笑而不语。
他只想轻轻地说一句:“兄台,我一直敬你是一条汉子。可是,你特么是在逗我吗?”
说好的酒席呢?说好的第三大社团呢?坐着的这一串牙还没长齐的小光头就是你跟我说的麾下猛将?
我的天呐!
得了,这些都暂且不计较,关键是——
你家用麻辣烫来接风洗尘啊!
苏晓黎在心里骂道。
好吧,是在下输了!能在这种欧美院校里找得到卖麻辣烫的地方,也算你厉害!
苏晓黎暗自叹了口气。他着盆里飘着的大杂烩,不知该如何下口。
“来来来,以后苏兄就是咱们麻辣火锅城的二当家了,大家都喝喝喝!”
马先宝热情地招呼着,一副这儿我说了算的样子。末了,还不忘大气地说了一句:“这顿我请!”
苏晓黎本想随便应付应付就了事儿的,可是不曾料想这群小光头这么殷勤,嘴里二哥长二哥短的叫的那是一个亲热,一杯接一杯跟苏晓黎碰着。
喔,忘了说了,他们喝得是雪碧,苏晓黎喝得是洋啤。
苏晓黎被灌得头昏脑胀。
他很无奈地干着酒杯。心想,这群小光头儿年纪不大,怎么这么会来事儿?
酒过三巡,麻辣烫过五味,这顿艰难的“酒宴”终于要结束了。
马先宝喝得满脸涨红,他把胳膊搭在了苏晓黎的肩膀上。
吐着酒气,醉醺醺地说道:“苏兄,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一路颠簸着,两个醉鬼相互搭着肩膀,摇摇晃晃地竟然上了山。
这里是某处不甚偏僻的断崖边上。明月当空,月色幽凉如水。
苏晓黎和马先宝躺在草丛里,仰望着夜空,几只萤火虫在他们的周围飞来飞去。
“苏兄”。马先宝瓮声身上的酒味儿还是特别重,他瓮气地说着:
“你发现了没有,这里的月亮特别亮啊。”
“废话”,苏晓黎嗤之以鼻,酒精冲上了大脑,他的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月亮月亮,不亮的话还叫什么月亮啊!”
“说得好!”马先宝拍掌表示赞同,“来,再干一杯。”
苏晓黎嘲笑道:“来个毛线啊,胖子你是不是喝多了,现在哪儿有酒啊?”
“没酒了吗?”马先宝突然意识了过来。他翻过身摸索着,身旁全都是柔软的草。
“小光头们呢?”他有些不高兴了
“你真是喝醉了”。苏晓黎笑道:“小光头儿们早让你打发走了,他们现在睡得可香了呢!”
“好吧好吧。”马先宝颇为无奈地又嘟囔了几句。
“苏兄啊,你现在还想着允儿吗?”
“允儿?”苏晓黎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对啊。”马先宝醉醺醺地点了点头。
苏晓黎有些不乐意了。
“你这胖子,好可恶啊,好好的干嘛要突然提起允儿?”
“那天要走的时候,你站在允儿的家门口等了很久,到了最后她也没有出来。”马先宝说着。
“是啊。”苏晓黎勉强地笑着,他感觉头开始疼了,往日的记忆倏然间跳到了脑海中。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阳光很好,自己和允儿一起在花海中漫步。
允儿一路上哼着小调儿,走着走着,她突然回过头来,很俏皮地问自己:
“晓黎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和它们一样美丽啊?”
说完,她羞答答地笑了笑,还未等苏晓黎回答,就往前跑开了。
苏晓黎望着她轻盈的身影,不禁陶醉其中。在夕阳下,允儿的笑靥如花。
“你比花儿美丽。”苏晓黎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些画面,都被他藏在了记忆的深处,不敢触及。
此刻,那些难以言表又深藏已久的情绪,全都涌动了出来。
“我是多么想当面跟她说一句对不起啊。”苏晓黎伤感地说着。
“可是,她最后却对我说,‘只希望天涯海角,再也不要遇见了’。小宝,她恨我啊,她恨我啊!”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起来。
“苏兄,你这个初来乍到就战胜了修的男人,怎么对儿女私情却这么念念不忘呢?”
马先宝调笑着说道,语气里却也充满了感伤。
“有什么理由会忘记呢?”苏晓黎答道。
他坐了起来,看着底下星星点点的灯光,失神良久。
马先宝差点儿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说着:“苏兄啊,你错了。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什么?”
“当时我跟查尔斯还有千夏,我们三人都看见了,允儿她一直在百叶窗的后面注视着你,只有你没有发现而已。她一直望着你一步步地离开,直到你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真是抱歉,我们三个当时都没有告诉你,怕你再改了主意。”马先宝一脸的歉意。
苏晓黎愣住了。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失去的痛苦中。可是——
那个女孩心底所承受的痛苦,他又何曾真正地去体味过呢?
最挚爱的人却杀害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又能做出怎样更好的抉择?
似乎,除了绝决地离开,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是勇敢一点,没有决绝的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怎么做,心都在痛着。
“允儿。”苏晓黎轻轻地呢喃着,月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过我还是挺羡慕你的啊,苏兄。”马先宝迷迷糊糊中,突然又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羡慕我什么啊?”
苏晓黎看着身旁这个半睡半醒的小胖子,竟也不觉得那么心烦意乱了。
“你好歹还有一个爱你的妈妈,还有一个爱你的允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他突然很忧伤地说道。
“不对”,他一拍脑门,突然想到:“我手底下还有一群可爱的小光头儿。”
转而又叹息着:“可惜过一段时间,他们也会离开的。”
“不啊!胖子,你还有我啊!”
苏晓黎捏着马先宝那张肥嘟嘟的脸,“嘿嘿嘿”,他模仿着马先宝那标志性的贱笑。
笑吟吟地说道:“胖子,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对啊!最好的朋友!”马先宝也跟着贱笑了起来。
山脚下有一群人在野餐,正玩得尽兴,这时听到从上面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的笑声,甚是恐怖。
“大哥”,一个拉丁美洲的学生胆战心惊地问道:“这什么东西能笑得这么渗人?我们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少扯犊子”。那名“大哥”训斥了他一句。
“鬼遇到我们算他倒霉,你怕什么!?”
这时候那鬼魅的笑声更加猖獗了起来,听到耳中如风声鹤唳,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哥的脸色一变:“哥儿几个赶紧收拾东西,撤。”
“你不是不怕么?”刚刚被他训斥的那人悠悠说道。
“哼,我不是怕他,是怕跟他打的时候波及到你们。少啰嗦,赶紧撤。”
“话说”,不知何时,马先宝嘴里叼着一颗狗尾巴草。
“苏兄,你知道么,别看我这么帅,可是我以前也动过凡心啊。”
“啊!哦。”
苏晓黎起初有些吃惊,这胖子也有过爱情?看长相不像啊!
转念又一想,即使有的话,也八成是胎死腹中的暗恋吧。
他确实猜对了。
马先宝回忆道:“那个时候,我也喜欢过班上的一个妹子。每天上课前,我都会把一杯热牛奶偷偷地放在她的桌子上,然后再估算好时间,跑到教学楼底下等着她,装作一副偶然遇到的样子。”
“真是难为你了啊。”苏晓黎敷衍地安慰着胖子。
马先宝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还从网上抄了不少优美的句子呢!我把它们写在了玫瑰花瓣上,然后夹在匿名的信封里,偷偷地塞进她的书包里。结果等她看到时,那些花瓣全枯萎了,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你小子还挺会玩浪漫的嘛。”苏晓黎笑了。
“虽然每天接触不多,我们还是慢慢地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之后,我们每天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去看最新出的电影,偶尔还会到田野里捉蜻蜓玩。那一段时间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马先宝说起来满脸的甜蜜,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后来呢?”苏晓黎问道。
“后来”,他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她有男朋友了,也因此渐渐地跟我疏远了。每天早晨还会有人给她送一杯热牛奶,还会有人陪他一起上课下课,看最新出的电影,但都不是我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还是希望她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死了。”马先宝的语气突然平淡了下来,好像是在说起一个跟自己丝毫不相干的人。
“死了?”苏晓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对啊。有一次,她跟随着执行组出去做实习任务,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马先宝苦涩地笑了笑,“苏兄你不要这个表情嘛,虽然我再也找不到她了,但我始终觉得,她一直在我心里。”
苏晓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对一个人眷恋到甚至可以超越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或许这就是爱了吧,独属于小胖子的爱。
“那之后,我就把她送我的生日礼物,找了一根绳,系在了脖子上。这样,我走到哪儿,她会就跟我到哪儿。只可惜,时间久了,它也坏掉了。”
苏晓黎看着马先宝脖颈上那只紫色的铃铛,它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它果然坏掉了。
“这里就是当时她带我来的啊。”马先宝仍然笑嘻嘻地说道,泪水却在眼里打转。
晚风轻轻拂过,这里还是这里,与当初无异。
后来——
只是后来,月亮仍旧挂着天上,当初一起看月亮的人儿,却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儿女,孤单地守望着清冷的月光,忘记了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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