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过来时,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耀眼的灯光刺激我的眼睛。我定了定神,很久才恢复记忆。一旦记忆恢复,那恐怖的场面又使我心惊胆颤。说实话,当时我直面它的时候,还能用我的一点勇气去对抗它。可现在,我回想那一刻,肖秘书向我无助的伸出手,一股冷汗从我全身的毛孔向外钻。
有人在给我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我转过头来,原来是爱丽莎。看到她,我心中稍有些安慰。但她满脸的憔悴,皱纹凸显,白头发也冒了出来,时光武器的威力可想而知。我想,我跟她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吧?
“你一直守在这吗?”我轻轻地抓住她的手,“外面情况怎么样?”
“我昏迷了一天,可你却昏睡了两天。”爱丽莎说,“你的状态很不好,把我吓坏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已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正在向周边城市发展。”
“当时的情景可真是惊心动魄…”我还未说完,爱丽莎捂住我的嘴,温柔的说:“别想了,至少我们还活着。”
是啊,我们现在还活着,可是肖秘书也不在了,就在我眼前被时光武器所吞噬,我又失去一个好兄弟。难道我的最亲近的人都要离我而去吗?这时想到内弟还没有下落,虽然浑身无力,我还是硬撑着爬起来。
“你干什么?再躺下休息一会。”爱丽莎想把我按住,但她也很虚弱,按我的手软弱无力。“让我起来。”我推开她,下床穿鞋,却一个倒栽葱,和爱丽莎一起倒在地上。
听到动静,门打开了,阿尔法特走了进来,我冲他大喊:“快带我去找田颂和区新。”
阿尔法特把我们扶起,面色有些悲怆的说:“我们打败现实人后,就到处寻找他们的踪迹,可是没有找到。他们也许已经不在了。”
“胡说。”我怒吼道。虚弱的身体使我的吼叫像蚊子叫。“你们根本没有好好找,我自己去。”说着我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爱丽莎一把抱住我,她已泪流满面,哽咽着对我说:“我一醒来就到处打听他们的消息,他们真的不在了。”
“不,不,我不相信。”我知道已没有希望,还是固执的想要自己去找。我推开爱丽莎,坚定的向门外走去。但腿还是发软,一个趔趄,一把扶住门框,才避免跌倒。恰好凯里来到门口,看到我的样子,皱了皱眉说:“看来你虚弱的很啊。”
我一把抓住他,迫切的说:“快,给我一架直升机,我要去找我兄弟。”
凯里甩开手,以厌恶的语气说:“我们正向现实人进攻,哪有工夫给你找兄弟?”
“给我一辆车也行。”我拉住他不放,“我自己去找。”
“放手。”他用力挣脱。由于用力很猛,使我又摇晃了几下,“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也不差你这两个,谁有工夫管你?”
“你把我也送进时空机器,把我也穿越掉吧。”我声嘶力竭的喊道。
凯里不屑的看看我说:“你看看自己这样子,废人一个,还是留条命看我们最后的胜利吧。”说着他转身向外面停放的直升机走去。
“你混蛋。”我喊道,而凯里头也不回的坐直升机飞走了。看着直升机越来越小,我有些绝望,如果内弟和区新也不在了,而我又变成现在的样子,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该死的时光武器,为什么当时不把我也带走?
爱丽莎从后面扶住我,我这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我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下,对爱丽莎说:“快去找辆车。”
阿尔法特说:“有车,我去开过来。”
看到他也行动不便,爱丽莎说:“时光武器虽然没有杀死我们,但它严重伤害了我们的身体,我们都一下老了许多。”
看到爱丽莎显现的皱纹和白发,我仿佛又看到了我前世的老婆,她老态龙钟的样子,却坚决的拒绝穿越,我今生失去的妻子和孩子,这一切恍若过眼烟云,却又缠绕在我心中。“就像一场梦。”我喃喃的说,“真希望能早点醒来。”
爱丽莎靠在我的肩头,轻轻地抚摸我的手臂,温柔的说:“如果是梦,我跟你刚好相反,我希望把梦一直做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为什么?”我侧过头来问她。女人独有的气息钻入我的鼻孔,弥漫到我全身。
她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说:“因为一旦醒来,我就会失去你。”
我抱住她的肩膀,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处在这样的境况下,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在身边,多少是一种安慰。
阿尔法特把车开了过来。我打开车门,和爱丽莎坐在后排。“到哪去找?”阿尔法特问。
到哪去找?到出发的时候了,我才发现没有目标。绝望就像钻入我身体的食人蚁,从里面一点点的啃食我的五脏,痛苦使我泪流满面。
“问什么?到处转转看。”爱丽莎说。
“不。”我改变了主意,我的兄弟们确实不在了,却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我们不是在向现实人进攻吗?去前线看看。”
阿尔法特一言不发的启动了车子,由于他也很虚弱,就调到了自动驾驶的状态。我们都不再说话,我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外,看着外面凄凉的街道。
说它凄凉,是因为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是残垣断壁,一片战后的破败景象。我们的车开出不远就停了下来,因为道路已被堵塞,它不能判断前进的道路。指示灯一闪一闪的,询问是转到手动驾驶还是飞行模式。
阿尔法特调整好高度,按下飞行键,车子轻轻震动一下,徐徐升空。从空中看到的情景更是悲惨。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瓦砾,许多地方还冒着浓烟。“现实人和我们都伤亡惨重。”阿尔法特转过头来说,我看到他眼中含有一丝悲伤,这使我有些诧异。因为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一个硬汉,现在却如此的多情善感。“时光武器的威力实在是太大,所到之处制造了一片片的无人区。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我们已飞出了M城的地界,荒郊野外,更没有一丝生机。不光不见飞禽走兽的影子,甚至连树木、草地的绿色都看不到分毫,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如果你到过月球,你会以为又是身处像月球一样寸草不生的外星球。我们为了逃避发配月球,却把地球变成像月球一样的荒凉世界,我的心里直冒冷气。
直到进入了H市,才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走动,但都是穿越者。“降下去。”我对阿尔法特说。他操纵车子稳稳地降落在街道上。
我们走下车,看到有四五个人正在把银行的财宝往车上搬。他们抬着沉甸甸的铁箱和麻布口袋,看到我们靠近,把手中的东西一扔,取下背上的枪对准我们说:“这里是我们先发现的,你们到别处去。”
这帮贪婪的家伙。我举起手来说:“好,好,这些都是你们的,我只想打听个人。”
“谁?”一个家伙问道,却没有放松警惕。
“水厂的田颂和区新,你们认识吗?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我问。
“没听说过,你上别处找去。”一个家伙不耐烦的说。他正扛着一麻袋,手一松,麻袋掉在地上,里面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我一听就知道是金砖。这些家伙,可发大财了。我有些酸溜溜的说:“你们独占这宝地,就不怕消化不好吗?”
最先说话的那家伙说:“少罗嗦,这可是凯里先生和杰西将军的,你们最好离远点。我们也不妨碍你到别处发财。”
爱丽莎在后面拉了拉我,轻声说:“你不是要找人吗?“
我猛地醒悟,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我一抱拳对他们说:“既然你们不认识我要找的人,那我去别处看看,就不打扰你们了。”
看到我们离去,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我们上车继续向前走去,想想刚才我露出的那点贪婪的本性,与眼下的局势极不协调。我不敢看身边的同伴,无地自容的感觉让我的脸有些发烫。
这座城市虽然经历了战争,可不同的是,这里的建筑基本完好,只是街道空旷,没有什么东西,更没有行人。真的是万籁俱寂,犹如一座鬼城。偶尔窜出几个占领者在争夺战利品,却又一眨眼跑的没了踪影,更增添了一份恐怖的气氛。
当我们来到一个广场时,我让阿尔法特把车停下。我走下车来,沿着道路中央慢慢向前走。偌大一个广场,只有我们三个人,一种孤独感像幽灵从四面八方向我奔袭而来,难道这就是世界的尽头?我心中堵得慌,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
“啊…”声音刺破长空,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广场旁的喷泉猛地喷出水来,我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水。但见那水花在艳阳的照射下,就像是一朵朵绚丽绽放的生命之花。我伸手去接那下落的水滴,奇怪的是,水滴落在我手上、身上,却没有把我淋湿。他们凝结成一个个大大的水珠,滚落到地上后,一些变成了汽车,在我身边奔驰而过;一些变成了男男女女,在我身边穿梭。整个广场一下热闹起来,我仿佛从地狱回到了天堂。爱丽莎、阿尔法特看看我,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但我们脸上流露出的,却是快乐和欣喜,也有迷茫。
看到人很多,我们退到路边草地旁。在草地上玩耍的一个小男孩看到我们,跑过来问:“你们是谁?从哪里来?”
小男孩长着圆圆的脸,清澈的大眼睛,多像我已失去的儿子啊。我蹲下身,忍不住想要摸摸他那粉红的小脸,就是我这一冒失的举动破坏了眼前这些美好的画面。我伸出的手根本没摸到小男孩,他就像空气一般,我的手一直插进了他的嘴里。小男孩痛苦的张了张嘴想要咬我,我下意识的把手往回抽,这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搅拌了一下,在我们面前出现一圈圈的水波纹,它越卷越大,很快席卷整个广场,当它恢复平静时,我再没看到刚才鲜活的场景,取而代之的又是空空如也和死一般的寂静。
我呆若木鸡,我无法解释刚才的现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小男孩和整个广场的人都已不存在了,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消逝了!
这时我想起远在中国的我的后代,还有那个矫健的踢足球的男孩,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那里的情况和这里是不是一样?我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传输回去,看看那里的情况,看看我的后代们现在的状况。
“走,回时空站。”我说。
“回去干什么?”爱丽莎问。
“我要回中国去,那里是我的家,我要回去看看。”我说,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爱丽莎帮我轻轻的擦去泪水,一边对我说:“我陪你去。”
我摇摇头,看着爱丽莎憔悴的脸庞说:“我还没有问你是哪国人,也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但你也应该回去看看。”我知道,每一个穿越者都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也大都有一个比较大的家庭。而要在穿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找到这个家庭的一部分后裔,也是不容易的。而一旦找到,都是比较看重的,因为他们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爱丽莎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看到她的眼中透出一丝哀伤,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地说,“你到哪,我就到哪,我跟定你了。”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伸手把爱丽莎搂住,嗅了嗅她的斑斑白发,然后我们上车,还是阿尔法特开着,向时空站飞去。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我在心中反复设想我的祖国现在会是什么样,我的后代会遭遇什么。我心中有各种假设,也设想了最坏的结局,每次又强迫自己把它推翻。我就一直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煎熬。
我们到达时空站时,那里还是很热闹,不时还有需要传输的人和动物被送过来。可是它们都神情呆滞、目光无神,机械的被人领着向里走去,这一定是多次传输留下的后遗症。看到这些几天前和我一样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变成这样,我心中隐隐作痛。
我们来到门口,告诉门卫我们要见戴维教授,却遭到门卫的拒绝,我心急如焚,推他一把想往里闯。可我太虚弱了,没把他推开,反而被他一挡,把我摔了个大跟头。爱丽莎拔出手枪,抵住他的脑袋说:“你再敢无礼,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门卫两腿有些发软,慌忙说:“别开枪,这都是杰西将军来下的命令,不准随便出入。”
爱丽莎命令他:“去,告诉戴维教授,我们要见他。”
门卫退进屋里,拿起话机,向里面说着什么。阿尔法特把我扶了起来,我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死神狰狞的笑着向我走来,它把手里拿着的绳索套在我脖子上,讥讽道:“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掌心吗?你逃过了一次死亡,现在还溜的掉吗?”
我还要回中国去看看我的后代,我还不能死,强烈的求生欲使我力量倍增。我伸手挡住他的套索,用力一推,把它推了个趔趄,大喊道:“不,我现在还不能死,滚开!”
死神一下不见了,我听到隐约有人在喊我,又在摇我。我渐渐清醒过来,爱丽莎泪流满面的看着我,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掉进我嘴,我舔了舔,咸咸的。它刺激了我的神经,使我回到现实,能活过来,真好。
“能进去了吗?”我努力坐起来,爱丽莎把我扶住。门卫看着我说:“教授在等你们。”
我们绕开等待传输的人群,跌跌撞撞的向里走去。没走多远,看到教授开车来接我们,当教授打开车门的时候,我看到他也大变样了:皮肤松弛、头发花白,显得老态龙钟,与过去判若两人。
“你们来有什么事吗?”他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
“教授,帮帮我,把我传输回中国去。”我心中焦急,直截了当的请求他。
教授眼睛一亮:“为什么?就你一个人?”
爱丽莎接过话茬说:“还有我。”
我说:“那里是我的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要回去看看。”
教授深邃的眼睛盯着我,半响才问:“你去看过被时光武器攻击过的城市?”
我点点头:“太惨了,所有人都蒸发了,全城都变成了一座鬼城。”
教授的嘴角动了动,看样子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他的眼里闪出痛苦的神情,突然擂胸顿足的号哭起来:“罪孽啊,这都是我的罪过,是我害死了这么多人…”
“教授——,”我们上前去拉住他,教授满面泪光,接着说:“我没想到时光武器有这么厉害,摧毁了一个个城市。一个城市有多少人?他们都因为我而送命。”
“教授,我们得停止这残酷的杀戮。”我坚定的说。
“停不下来了。”教授忿忿的说,“我见杀戮太重,就停了下来。可是杰西马上就赶过来,命令我恢复传输。他想靠时光武器征服世界,真是自大狂妄。”
时光武器是双刃剑,它帮助我们打败了现实人,也严重 创伤了我们的身体,教授也伤的不轻,有些摇摇晃晃。我抓住他的手,恳求道:“教授,帮我传输回中国吧,我要看看我们穿越者的问题给我的国家和后人们带来什么影响。”
教授考虑了一下,最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帮你。不过西岗在这里监视,我去找个借口把他支开,你们先到我的寝室等我,我准备好后给你们打电话。”
听到他这么说,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急忙感谢他:“谢谢你,教授。”
“不用说这些废话。”教授坐回车上,接着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帮助你也完全是凭我的感觉,但愿我没有看错你。”
看着教授的车绝尘而去,我们向他的住所走去,心中充满伤感和迷茫。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灾变,许多人失去了生命,更多的人失去亲人。如果亲人都没有了,哪里还是家呢?如果和亲人在一起,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不会感到孤单。如果只剩下我们自己,再好的地方与我们又有何干?我又想到远在中国的后人,以前碍于人伦道德,穿越者是不会和自己的现实人后代相认的。但我改变了主意,如果他们平安无事,我要和他们相认,我要用我的全部身心去保护他们,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我的心更迫切了,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教授的住所门是虚掩着的,我进去后,第一眼先找到电话,爱丽莎在电话机旁边坐下,我不安的来回踱步,生怕会出什么岔子。
等不多久,电话突然响起,爱丽莎一把抓起听筒,听了一会说:“我们走吧,教授准备好了。”
“走。”我转身向外走去,阿尔法特站在门口对我说:“我留下帮教授,就不和你们去了。”
他是个好兄弟,我们就要分别了。我上前一步,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好兄弟,就此别过了,好好保重。”
“保重。”阿尔法特回答道,他也拥抱了爱丽莎。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谁知命运捉弄,我们不但再次相见,还亲眼目睹他悲惨的死去,却无能为力。当然,这是后话。
教授在大门口等我们,我们进去看到,里面空无一人,看来教授把人都打发开了。他打开控制室的门,交给我一支笔,指着一台显示屏说:“把你的地址写下来。”我想一笔一划的把字写端正,可是心中有些激动,手就不听使唤,写出的字张牙舞爪。还好,设备能够识别。教授接过笔,在键盘上迅速敲打了几下,然后把我们推出来,拉到发射台的门前,催促我们进去:“动作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教授,我们两个同时传输有危险吗?”我担忧的问。
“理论上单体传输是最安全的,但我们没有时间了。如果你怕,我们可以取消行动。”
“我不怕。”爱丽莎依偎着我说。看到她坚毅的眼神,我低头吻了吻她,把她搂在怀里,对教授说:“开始吧。”
教授说:“不管你们看到什么,你们都要知道,生命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匆匆过客,而我们穿越者更差,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影子罢了,一群很有现实感的影子。”说完他按下了按钮,门关上了,把我们和我们的惊讶一起留在了这封闭的空间。不过我也没时间去品味他的话,因为一种熟悉的、身体被拉扯的感觉一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