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慵懒的阳光照在花梨大理石书案上,丹阳兴之所致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我忍着被他攥的生疼的手,望着纸上歪斜的字心里正无可奈何,忽听得窗外一声轻咳,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立在外面,竟是青莲。丹阳松开我手挑帘出门笑道“青莲,有日子没见,今儿怎么得空到我这来了,侍候老爷还习惯么?”青莲不动声色地回道:“老爷那规矩多,不喜欢下人到处走动。下午要来客人,老爷说请公子那把泣血剑拿给客人瞧瞧。”
丹阳回首冲我道“清泉,你还未见过那把剑吧,端的是锋利的很呢。”他进屋去取出一把剑来,银质的剑鞘上雕刻着盘旋的龙纹,剑柄上镶制的祖母绿宝石熠熠闪光。他缓缓抽出剑,日光下那光滑的剑身上竟似有水光流动般,寒气逼人!丹阳看着我的样子笑道“怕了么?据说此剑见血不留痕,回头到要找机会试试。”他阖上剑递到我手里,对青莲道“让清泉送一趟吧,我爹免不了又要问我功课。”
我心里一动便随着青莲出了门。入府几月却未寻到机会进入言默的宅院,我甚至连仇人的相貌都不知晓。青莲一言不发领着我穿过庭院,与往日亲切谈笑的模样判若两人。我便也沉默地跟着她,行至一拱门旁,见门上匾额写着“云舒”二字。进院之后,园中绿荫掩映,小径曲折回转,比别处更显繁复精致,她回首低声对我道“这园子里有甚多机关,跟着我千万勿要乱走。”我点点头,随着她行过碎石小径,步入一处明亮的厅堂内,正对着门紫檀雕花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酱色锦服的微发福的中年人,正低头专注阅览手中的书籍,这人便是害的父亲惨死的户部尚书言默了!
我不禁站定看着他,恨不能将他面容刻入脑海里。青莲上前回道“公子派人把剑送过来了。”言默抬起头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不悦道“你便是那林夕之的儿子林清泉了?入府多久了还这么没规矩吗?”青莲忙扯我一把提醒我跪下,我这才垂首跪下,心内暗惊他竟然识得我,口中道“见过…老爷。”言默望着我似有些疑惑,青莲在旁忙解释道“回老爷,听说他…这儿有点问题,”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头,“公子爷园子里的东西还被他打碎了好几样呢。”可能是怕言默责罚,却故意将我说的严重些。我捧着手中的剑不置可否地低头不语。
言默似乎笑了一下,把手中的书掷到我面前“念一下给我听听!”我低头望去是一本《东坡志林》,却只摇摇头。言默讶然道“这等浅显的都不懂么?”他轻蔑一笑极为尖刻地道“想来这林夕之倒也颇是可怜那,糊里糊涂的就死在了大狱里,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怕是死都不瞑目吧,哼!古往今来的不识时务之辈都是这般下场!”我听见他这话不由得咬紧牙关,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似乎都懒得再瞧我一眼,道“把东西放在这,出去吧”我便走过去,把剑放在他身前桌上的一瞬间,竟忍不住右手握住了那剑柄,直想抽出剑来刺入对面那人的胸膛!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常,望着我的目光极为冷厉。他倏然按住我握着剑柄的手,厉声喝道“来人!”顷刻间进来几个侍卫,铁一般强壮的手臂便把我按在地上。
言默冷冷命令道“拖出去,给我挖了他的双眼!”我心头一震,两个侍卫揪住我便往外拖。此时,帘后走出一个雍容艳丽的妇人,青莲扑到她脚下哭道“夫人,老爷要挖人的眼睛那!”那妇人看着在侍卫手里艰难喘息的我,转脸唤言默的字道“承志,过几日便是你的寿辰,何必在此时招惹不吉利的事呢。”言默看着那妇人目光渐转柔和“夫人说的是,过两日再处置那小畜牲不迟。”便摆摆手命侍卫们把我拉了出去。
我双手被极细韧的绳索紧紧缚住吊在梁上,脚尖堪堪够着地面。只片刻便感受到腕上的剧痛,我仰起头看见鲜血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深知这不过是开始。侍卫在我口中堵了布条便离去。傍晚,两个侍卫在黄昏的余晖中推门进来,取出我口中布条给我灌口水,我刚吸口气,就感受到一记鞭子狠狠抽在胸口上!还未来得及发出声痛呼就又被堵住了口,执刑人下手极为凶狠,每一鞭都仿佛带下我一道血肉来。
我摇晃着抽动身体只发出低声呜咽,肩头刀伤复又裂开,鲜血洇红了衣衫。片刻,执刑者停下看了看我道“老爷命打八十鞭,我看这小子挨不下四十鞭就得丢了小命那。”另一个道“不如先缓一缓,万一把人弄死了也不好交差。”取出我口中布条,两个便坐在旁边歇息。我只觉身上灼痛如烈焰焚烧一般,抬起头含泪恳求地望着这两人,口中却恩阿的说不出。
一个侍卫上前捏起我下颌,笑道“二公子倒会享福,一个屋里小厮的形容样貌,比起那金喜堂的名角儿竟不差呢。”我绝望的用仅余的力气躲避他的手,哑声道:“你…快动手…打我…”他愣了一下道“都说二公子的随从是个傻子,看来这话不假啊。”此时,门砰的被人一脚踹开,大跨步进来一个人竟是丹阳!他俊脸含威,强压怒火的声音道“岳霖,我手下的人何时轮到你来管教了?”那叫岳霖的忙缩手回身故作镇定道“您误会了公子,看他口渴,只给他口水喝罢了。”丹阳冷冷道“我看是你自己口渴了吧!”上前解下我手上绳索,拉着我半拖半拽的出了门。
丹阳拖着我进入一间满壁古书的房内,言默在案上低着头疾笔书写,见我两人进来似乎略微吃惊。丹阳噗通跪在地上道“爹,听说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爹,特地带他来给您老赔罪!”言默脸色不悦道“不成体统!枉费了我平日对你的教诲。深更半夜为了个下人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你就是这么做尚书公子的么。”他看看我又皱眉道“你把他带进来做什么,就不怕脏了这间屋子。”
此时我一只手紧握住另一只,单手撑住身体勉强跪在地上,腕上流下的血已渗入雕花青砖的纹路里。丹阳垂首道“若非我及时赶到,这孩子险些被…打死。不知犯了何罪,以至爹爹如此动怒。他平日里有点傻里傻气,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爹爹饶了他这回吧。”言默冷哼一声“失礼?胆敢把手放在剑柄上,是想杀了我么?”丹阳身形一震,登时吓得噤了声,半响才缓过神来道“来之前我曾拿那剑比着他,想是吓得失了魂神智不清,以至手脚乱放。就是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等事啊。”
他回手便给我一记掌掴,打得我狠狠摔倒在地。我咳着呕出一口血,发髻都被打得散乱披在面上,伏在地上连喘息的力气也无。言默凝视我片刻,开口道“既便如此,也不能轻饶了他,你现在就给我把他双目挖出来,我极讨厌再瞧见这双眼睛!”丹阳身体一时僵住,言默见他不动,便冷冷道“这都下不去手?前阵子就听说你手下那个叫来福的闹出些荒唐事,怎么连个奴才都管束不住?你就算不求将来沙场上建功立业,得个功名利禄,竟这般优柔寡断,懦弱无能,怎配做我言某的儿子,要你有何用!不如给我滚出府去!”
丹阳被骂得满脸赤红,头都抬不起,他一咬牙转过身掀起我的发,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凑近我的脸,眼中却流下泪来,颤声道“小林子,你别怪我!”一瞬间,濒死的绝望渗透我全身,那痛楚胜过世间任何一种酷刑。天孝是对的,卑微弱小如我,怎么可能完成那样艰难的事,有的只是任人宰割的这具躯体罢了!
入府后的种种境遇浮现眼前,复仇无望的锥心之痛令我几欲疯狂!我一只带血的手紧握丹阳持刀之手,向下压对着自己喉咙割下去!丹阳大惊忙把手挣开,我听见自己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散乱的发覆着我的面,眼前只余无尽黑暗,我一把把扯下自己头发,那痛楚却让我心里感受到轻松,意识也渐渐飘离。
丹阳松开我,膝行几步到言默脚下颤声道“爹,他已经疯了!您就留着他一双眼睛吧。”言默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满布鞭痕的身体抽搐着发出阵阵古怪声音,宛如一只垂死小兽最后的挣扎悲吟。他摆摆手道“带他走。”丹阳上前抱起我,我感到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环住,心里一松就失去了知觉。
不过片刻却又被体内阵阵灼痛折磨的醒转,我发现躺在自己床上,身上覆着薄被,抬起手腕见伤处已包裹好。看着窗外幽兰天空上的一弯明月,脑中却如醍醐灌顶般,灵台一片清明。深悔自己昨日那愚蠢冲动,若不是鬼使神差一时疯癫发作,这双眼睛已然不在我脸上了!
此时,门推开一个人影走入,我用眼角一扫察觉竟是丹阳,遂假寐不动。丹阳坐到床边望了我片刻,哀声轻叹道“清泉,你不会怪我吧?”我明白他所指何事,虽知他也是逼不得已,但想起他举刀在我脸侧的模样,心内还是觉得彻骨冰冷,怨恨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