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青莲进来,我挑开门帘。她目光在我身上一顿,就朝丹阳屋里走去。两人在外厢房的声音隐约可闻。“公子爷,夫人说快过年了,明儿晚上大伙儿在明月轩聚一聚。耿总管从江南采买回来,带了些罕见的珠宝古玩之类,夫人说让大家都挑些喜欢的拿回去呢。”
丹阳懒懒的声音“明晚我还有别的事,帮我回下就说不去了。我一个男人家要那些也没什么用,让嫂子们去挑吧。”青莲道“那还是公子自己去回夫人吧。”丹阳见她拒绝便不动声色道“那也好,万一回头有人在我娘那编排我的不是,我就又得挨骂了呢。”青莲仿若没听懂一般继续道“公子爷还是抽空去吧,听说耿总管还带回来把罕见锋利的宝剑,几十年难得一见。其它的东西,赏给下人也是好的。”丹阳哦了一声似乎显示出兴趣,便应允了。
青莲走后丹阳便唤我进屋,我见他低头在案上书写,便在旁静立等候。片刻他抬起头,仿佛才想起我似的,道“过来坐吧。”我便坐在他案边的椅子里。他单刀直入地道“那个展天孝是你的旧相识么?竟跟我提出要拿银子来赎你的话。我自是回绝了他,可这人软磨硬泡的挺招人讨厌。前些日子,我和他玩笑讲,除非把展家家传的那几幅古画全让与我,这败家子竟也满口应下,真是有意思!你知道” 丹阳幽深的眼睛望着我“你已卖身到府里,这辈子是出不了这个大门的。无论你以前认识什么人,现在你都得一心服侍我!”
我缓慢地点点头,心内如刀割般,天孝果然没有忘记我,而且还在想方设法救我出去。丹阳继续道“我虽然知道展天孝这个人不像他爹那么聪明,倒也没想到他竟然蠢到在府门口闹起来,便命来福把他赶了走。”见我吃了一惊,又道“我命人去展府训诫了展清鹤,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谁知次日他竟又不顾死活的提着兵刃冲进府里来,险些就伤了人!”我腾的站起身“他。。。现在哪里?”
丹阳斜眼看着我“放肆!你这是跟主子说话的态度么?还不跪下!”我依命跪下,焦灼万分地抬眼望着他。丹阳半晌才慢吞吞的开口“自是轰出去了,我留着他也没什么用。”见我吁一口气便道“你想跟他走,对么?”我听他语气不善,忙辩解道“我不想走。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我对他全无他意。。。”丹阳这才神色稍霁,道“既是他一厢情愿,你就和他讲明,免得弄到不可收拾。明日我就叫他过来如何?”我犹豫着开口“可否。。。在外面。。。和他说呢?”丹阳大度地一笑“可以,我还怕你跑了不成?不过,虽然是老相识见面,也不要说太久哦。”
次日,七八个少年带我到城西一处偏僻的小山丘旁。这是我入京后第一次出府走动,看着周边与家乡完全不同的风貌景致,想着马上可以见到天孝,心内不禁激动难平,百感交集。远远望见凉亭中天孝的那挺拔清俊的身影,他似也在向这边张望,我便一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他一把将我拥进怀里,熟悉的温暖气息却令我呼吸一窒,眼泪便涌了出来。
几个少年在不远处望着我们。我们两个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天孝咬牙道“我杀了那些人,带你走!”我摇摇头“不行!他们。。。人多。”他惊道“你怎么口吃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是生了什么病么?”我苦笑一下尽量流畅的说出“怕他们戒备我。。。装出来的,时间久了。。。一时改不过来。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家的剑谱被他们夺走,我必须伺机取回来。””天孝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为了那本剑谱?为什么?你这副身体怎么可能办得到?你难道不怕吗?我记得你小时候走夜路都吓的哭!”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把那个惊天的秘密告诉天孝,只决绝地道“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也害怕。不过,我既答应了爹,这件事再艰险也要拚了性命去做。”我咬咬牙又道:“爹此次明着是得罪了浙江巡抚袁之焕,但罪不至死,不过是断了条上贡尚书府的财路,就被言默那个老贼逼死在狱里。如果有机会我定要杀了他!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让言丹阳逐渐信任我…”天孝闻言震惊道“你是不是疯了!他明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信任你!看到他那般对你。。。”他的声音哽咽 “还是跟我走吧,待在府里很危险!”
我比谁都清楚那里有多危险,如果天孝知道我所经历之事,恐怕会不顾一切杀出条血路带我走吧。我有点着急,抓住天孝的手臂,把昨夜在脑中盘旋许久的话急切说出“时间不多,你先听我把话讲完。我心意已决,除非我死,不会放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们暂时不会杀我”我顿了一下“也…没有打过我。而且现在言丹阳对我并非十分戒备,就让我住在他的院里,我甚至可以进到他屋内!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尽快帮我找到太平教的秦慎伯伯,告诉他我在尚书府,并把这个交给他。”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着布满标记的府内地图,那是我趁着送水的时机默记画下的。
天孝看着怀中的少年,少年白皙清秀的脸庞还带着点儿时的稚气,挺直的鼻梁上沁着细细的汗珠,他急促的低声说着话,一双清澈的黑眸满含祈求的望向自己,病弱消瘦的身体因为紧张与激动而微微发抖。以这副身躯去对抗那些强悍残忍的敌人,要遭遇多大的艰险与痛楚呵。
看天孝沉默着我不禁低下头“实在。。。对不住,这么多年没见面,竟突然让你去做如此危险的事。如果你。。。”他含着泪拥紧我,宽大的衣袖搂住我的肩遮住我手里动作,握着我的手把那张地图放进怀里。此时,一个少年朝我们走过来。
天孝不舍的放开我,望着我的眼睛道“我会去看你的。”我笑道“恐怕你会被言丹阳赶出去。”摆一下手转过身走了。
这之后天孝竟有一个多月未登门,丹阳似乎对我的忠诚表示满意,遣去了贴身小童令我在他身边服侍。丹阳对诗文没甚兴趣,却独好古画丹青,贵为户部尚书公子,各处费尽心思孝敬上供的历代精品美轮美奂,数不胜数,大都被他藏入柜中。他偶尔命我为他伺候笔墨,那均是为了完成父亲言默交待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