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低头跪在地上给来福脱下鞋袜。他问道:“小林子,你今年多大了?”我答“十七。”他哦了一声嬉笑道:“你居然还长我两岁呢,真看不出!天天在外面干活,怎的比女孩儿还白净呢。”他用那握惯兵刃骨节粗大的手指抬起我的脸,我难以忍受他的注视把脸别开,果然听着他不悦的语气讥讽道:“林公子原在家的时候,可有服侍你的人么”见我未吭声,又继续道:“似你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想必是有的了。不过,你还是放不下公子哥的架子,不甘心就这么伺候我是吧?”我吓得连忙摇头。他又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人有时候还得认命那。真是恨极了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哼!拉不开半张弓,就会念几句酸文,仗着老子的权势,尽干些巧取豪夺,欺男霸女的事!”我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爹爹为官清廉,家教严厉。家里虽有仆佣,过得却是简仆清淡、循规蹈矩的日子。
他眼光朦胧起来,似陷入了回忆中“我爹原是大鞍山一带最有名气的猎户,一箭能射出十丈远,动起手来八九个壮汉都不能近身。有一年秋天,他几箭射死了一只猛虎。本来高兴着几日的口粮有着落了,却被当地一个狗官的败家子强抢了去!他们仗着人多打伤了我爹,就那么把人扔在山涧里!”少年的语气愈加激愤,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我爹被抬回来后没几日就走了!连句囫囵话都没给我留下,你说这些畜生该不该杀?!”
他抬手抹一下眼睛,“我有时候觉得,这就是个混蛋的世道!有钱有权才能活的像个人样。之后我就四处拜师,拼命练武艺,直到遇见公子。他。。。唉!我何苦要跟你说这些!”大概是我漠然的神情刺激了他,他倏然住了口,带点尴尬和不悦的神色望着我。我苦笑,也许是很悲怆,但我麻木的心实在无法对一个那样折磨过我的人调动起同情。他似乎愣了一下,一把推开我,嘴里骂道:“成天一副木呆呆的样子!听不见你说一句人话。滚出去!”他手上力道极大,我费力地从地上挣起身走了出去。却隐约听见他在背后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我深深了解来福喜怒无常、睚眦必报的个性,一整夜都辗转无眠。第二日遇见阿四,他见我恹恹的打不起精神,自是关心询问,我用话搪塞过去,拒绝了他要帮我担水的好意。傍晚去来福屋里打扫,果然见他早早回来,一副疲懒的样子歪在椅上。他不动声色的吩咐我把各屋的地都擦洗一遍。
待我做完时已是日落,房内点起烛火。他还是那样坐没坐相的摊在椅上,看着我走进屋伧啷一声把一个细长的物件掷在我脚下,我看清是柄带鞘的短剑登时脸上变色,他却轻松笑道:“不用怕,小林子。今儿个你还算听话。只给我跪在上面一个时辰即可。桌上蜡烛息了就可起来啦。”
我便照他意思跪在横着的剑上,坚硬的金属搁着我消瘦的膝,那痛楚比想象中要难熬得多!他看着我“这样可不算数啊。”我便努力抬起身跪的笔直,这动作使膝部疼痛更甚,只片刻就浑身湿透。此时门帘一挑进来两个少年。一个瞟我一眼问来福道:“来福哥,小林子今日又犯了什么不是啦”来福懒洋洋道:“来这么久了还没学会服侍人,教他些府里规矩罢了。”另一个曲起手指在我额头敲了一记,笑道:“叫你不要惹来福哥生气,忍着些吧。”便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几个少年歪在床上掷着色子吆五喝六的玩耍,我眼睛盯着蜡烛煎熬的等待,腰上针扎般刺痛却愈来愈难忍。来福看我一眼,下床来把烛台令我双手擎着,坏笑道“拿住了,摔了可就得再点上一支喽。”我抬眼望着面前这顽皮残忍的少年,他随口一言就可令我陷入如此不堪的痛楚!
我流着冷汗把烛台轻轻放下,双手按在地上不住喘息。不时用眼神监视我的少年跳下床,拾起藤条敲敲我的头,令我重新擎起烛台。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在眼前微晃,手臂已麻木的没有知觉。
终于等到蜡烛熄了,少年在烛台上又点起一支,坏笑着问来福“让他走么?”来福大度的摆摆手。我如临大赦般哆嗦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却脚下无力一个趔趌跌在门框上!来福笑道“看来还是不想走呢?想要主子再赏你一回是么?”少年复又把我拉回屋,我感觉腰痛的如断掉一般,无力的伏在地上绝望欲死!看着来福一步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颤声恳求道:“来福。。。看在我服侍你。。。的份上。。。求。。。你。。。放过我这回吧。”
高傲的少年冷冷道:“你若有半分力气走出这个院,一辈子都不想见我吧!看你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要你起誓!真心的归顺我,心、甘、情、愿的服侍我。否则就被雷活活劈死!”我无可奈何的跟着他继续这无聊的把戏:“我起誓。。。真心。。。。归顺你。。。心甘情愿。。。服侍你。否则。。。被雷劈死。”然后震惊的看着他手脚利落的解开裤子竟把那物掏出来!那两个少年也似乎呆住。来福理所当然的道:“总得证明一下吧?”我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站起转身就跑,却被两少年按住,一个心领神会的捏开了我下颚。
我用仅余的力气拼命摇头,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唤我名字,那是阿四!我无暇去想他如何找到这里,只在内心祈求别让他看到这不堪的一幕。来福似乎猜透我的心思,用下颌指示一个少年出去,我听着他们在门外的声音道。“阿四,你找小林子?”阿四略显焦急的声音“白天看他好似病了,我过来瞧瞧。”“他就在屋里呢”
随着脚步声走近,我绝望地闭了下眼睛,把下唇咬出了血。来福戏弄道:“怎么样啊?是你伺候小爷,还是你的朋友替你来啊?”我一惊,毫不犹豫道“与他无关,你让他走。”来福点下头,另一个少年出门去拦住已走到门口的人:“我们给他喝过药,就是着点风寒没事,都已睡了,你过两日再来看他吧。”“那。。。麻烦你们照顾他,多谢了!”带着感激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疯了似的扑过去一脚踩住地上的剑,伧啷一声抽出,剑尖直抵着胸膛,罕见的流畅说出:“别逼我,不然我就死在这里!”来福似乎愣住,回过神来又笑道“似你这般的人也敢寻死觅活的吓唬别人。。。”他话音未落我就使力刺入胸膛,随着胸前一阵剧痛登时便失去了知觉。
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有一缕光照下来,我恍惚看见母亲站在老宅的门口望着我,她美丽的眼中噙着悲伤的泪,微微叹口气便转身离去。娘是来接我的么?我想追过去,却觉得脚下似被缠住举步艰难,胸口如压住块巨石般窒息。终于踉跄着走过去,扯住她的衣襟。她却虚弱的倒下,轻若羽毛一般跌落在我怀里。我惶然拼命摇晃着她呼喊,她眼睫轻颤,无声的翕动着唇,双目中却骇然流出两道鲜红的血,蜿蜒流过苍白的脸颊。。。
“清泉!清泉!你醒醒!”遥远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渐渐清晰,渗入我的脑海,我艰难的张开眼,看到青莲和阿四焦急的脸。青莲见我醒转,倏然红了脸挣脱我在梦中扯着她的手。阿四喜道:“终于醒了!刚才你在梦中喊叫,可吓死我了!现下好点了没有?胸口还痛不痛?”我呆怔的望着他无法发声,还未完全从凄凉虚幻的梦境中回神,恍惚的想着难道我还在人间么?
见我不说话,阿四便拉起我的手臂呜咽起来,他的哭声终于唤我回现实,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别。。。哭了,我躺了。。。几天了?”“四天了。”阿四止住抽泣。从他们的叙述中我了解到,那刺偏的一剑并未要了我的命,只在胸口留下一道伤,大夫已上了药,过不多久即可恢复如常之类。阿四细心的喂我喝了粥,青莲则把一小瓶药放在我枕边,叮嘱我每天服用。末了,她站起身眼角噙着恨意,愤愤的说这事不能就这样了结了!然后就疾步走了出去。
不知是否青莲那药的奇效,虽然胸口疼的厉害,我还是一天天好转。每日阿四都会过来两次喂我粥,而来福和少年们却似消失了般一直未出现。已经能站起走动,却没有人叫我去做事。秋风冷瑟,我扶着房门,看到几个少年走过院中向来福房内走去,他们只看我一眼就一言未发的挑帘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