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曙光照进房间,我模糊地醒转,听着廊下春燕悦耳的恘鸣,一时间恍惚在扬州旧宅的老家里,窗外杨柳枝随风飘曳,一阵阵清扬婉转的琴音飘过耳际。 我看着墙上好似多了件东西,凝神一看竟是那《万壑松风图》的真迹。是丹阳怕我苦闷特意准备的么?眼角微微一湿,我便把头转了过去。
傍晚,丹阳又来看我。药物的滋养再加休息了一昼夜,我身上明显恢复些力气。 他坐在我身边替我拉了下薄被,像个温柔体贴的哥哥一般“今日觉得怎样?等你身子好全了,我带出你出去转转。常去狩猎的西苑山林的景致可美得很呢。”此时门帘一挑跟着进来个人,手里提着瓶酒,却是冉寻玉。他看着我俩一个坐在床沿上微俯身,一个侧卧躺着距离极近,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却依旧笑对丹阳道“师兄,你怎么又过这来啦?”随随便便拉把椅子坐在床边,把酒放在桌上。
丹阳道“来福不是要和你讨教剑术么,怎么这般快就结束了?” 冉寻玉嘴角一撇“就他那两下子,我实是连教都懒怠教。不知从哪里拜的三脚猫师傅,学得些乱没章法的武艺,没得笑死人。”丹阳便道“他年纪小你就多担待点吧,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 扫一眼那瓶酒道“这是哪里来的酒?”冉寻玉道“昨日宣儿几个去玉祥桥那边玩耍买的,正想同你一起喝。” 丹阳蹙起眉头“那一带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怎么能胡乱吃东西。以后不要过去了!” 冉寻玉答应一声,却又转头用眼睛瞟着我道“主子面前你就这么躺着,也不怕坏了规矩吗?”我忙挣扎起身,扶着床头站在一旁,丹阳担心地看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冉寻玉却又和丹阳闲话起明日去西苑狩猎的事来。冉寻玉一边说着话,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却在我屋里逡巡,见到墙上的画讶然道“师兄,你的屋里也有幅这样的画,难道那画师竟画了两幅一模一样的么?”丹阳故意逗他道“对啊,只是这两幅画的内容略有不同,暗藏玄机,你若看得出,我就把这画赠你。” 遂命人去屋里取了那幅赝品放在桌上供他比对。冉寻玉却当了真,站起身凑近前仔细端详两幅画,一片密密匝匝直看得两眼发酸,也未发现有何不同,遂回头无奈地告饶“师兄,只觉得其中一幅略显古旧些,没发现什么不同,你就行个好告诉我吧?”
丹阳哈哈一笑,对我道“小林子,你这临摹的本事今日得以鉴定,我看你往后尽可多画几幅,拿去蒙人骗银子了呢。” 冉寻玉这才醒悟原来丹阳在逗弄他,俏脸微红的嗔道“师兄!枉我花了那么多精神助你练功疗伤,你就这样待我!”丹阳站起身一把揽住他的肩,秋波流转,温存一笑“怎么,我平日里待你还不好么?你到底想让我如何待你啊?” 冉寻玉脸却更红了,一只手指着我道“我既救过他一命,你命他即刻画幅画像给我!”丹阳却按下他那只手道“急什么,等他好全了再画与你不迟。” 冉寻玉恃宠撒娇,不依不饶“画幅画又不是什么费力劳神的事!明日就去西苑了,师傅兴许几日便到,哪里还有空闲功夫。再说,若你大哥再把他拉去问话,又不知几日才能回来呢。”
丹阳听他说起丹峰神色不禁一黯,询问的目光看我一眼。我忙答道“不妨事,我画便是。”遂铺开笔墨纸砚,一只手按在案头,瞧他一眼便笔墨飞舞起来。冉寻玉却又不满道“喂!你看都不看我,怎能画得象呢?”丹阳见他俏脸含愠,别有一番风情,便调笑道“似你般上等的美人,令人过目不忘,哪里还需看第二眼呢。” 冉寻玉极力忍住脸上的得意神情,听话的端坐在椅上緘口不语。
片刻画毕,我站起身立在一旁,冉寻玉走过去端详那画,脸色却沉下来“我平日就是这么一副冷冰冰木呆呆的样子么?这也太丑了,一点都不象!”丹阳也凑过去看那幅画。画面中少年背着手一身蓝衫衣袂飘飘,形容俊美,双目凝望前方。那瞳仁中却似蕴着一股寒芒,显出些苛吝冷漠之色。笔致精细到连发丝都纤毫毕现。
我心下却想,自己虽口不能言,心里对他的印象竟不自禁体现在画里,此人一生自负美貌,也难怪他生气。丹阳安慰他道“画里与真人自是有些差别,我看这容貌身形与你并无二致啊。” 冉寻玉脸色却愈加难看,对着我骂道“死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胆敢愚弄我不成!”抬手便要打我!丹阳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他,遂闪身挡在了我前面。我从他身后走出,对着冉寻玉深深一揖,语气谦恭诚恳“你别误会…我实属无意。你若是不满,我再画一幅便是。”
冉寻玉却秀目圆睁,毫无风度地骂道“免了!似你这等下贱胚子,还能画出什么好东西来,我看你趁早剁了那只手算了!”丹阳盯着冉寻玉不悦道“他既已赔了不是,你怎的还是如此着恼?不如把那幅画撕了便是,为这点事也值得动手!你以为尚书府没个规矩王法,由着你的性子胡闹撒野么?” 冉寻玉心性高傲,见丹阳竟为个下人而斥责他,一时气结无语,狠狠瞪视我俩一眼,转身便疾步走了出去。
眼见着节外生枝又树强敌,我不禁颇为懊悔。丹阳却拍了下我的肩,笑道“小林子,画的很准,端的是形神兼备呢。”拾起桌上那幅《万壑松风图》的赝品,转身走了出去。
我上前欲把那惹祸的画撕掉,一转念却又叠起收入柜里。拾起案上的茶碗喝口水,便又躺回床上休息。
似睡非睡的躺了一阵,朦胧中听着屋外隐约传来滴答水声,我张开眼见外面夜色已深,勉力站起身,点亮烛台往外走,扶着屋门循着那声音一望,登时便吓得魂飞披散!那个唤作灵儿的小童拦腰系在树上,纤细的颈被割断,不断流下粘稠的液体,滴答落在地上翻转的洗漱用小铜碗上。我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走进前欲细看,却被背后一人捂住嘴把我拖进房里。月光下看清楚那人面目竟是秦慎!
他松开捂住我嘴的手,我张口便道“秦伯伯,你又杀人了?”秦慎轻蔑一笑“我若杀人,怎会弄成那样。上次是为了栽赃给凌霄门,以免他们怀疑到你。我看这回却是有人要栽赃你,故意把这具尸体放在你房门口吧!”我吃了一惊,忙站起身道“不管是谁要害我,快把那具尸体藏起来!” 秦慎摇头道“没有用,你现在即刻主动报给言丹阳,求他做主严查此事。”
我暗想此事也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又问道“可寻到我娘的下落么?”秦慎道“我正为此事而来。人是寻到了,只是不能将她救出。”我心下疑惑,忙问“为什么?”秦慎道“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去回禀吧,被别人发现就糟了!”我揪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娘还能活多久?”秦慎神色略显迟疑,似乎在斟酌该如何答复。一瞬间,焦灼与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我,已无暇顾及其他 “即使禀报了言丹阳,他也未必肯信我。索性前景叵测,不如现在就把那里收拾干净,你即刻带我去我娘那里!”秦慎沉吟道“此事不妥!你今夜若是出府,万一被发现,那才是百口莫辩!不如明晚我带你去吧。树上那个我来收拾。”也不等我答复,就转身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