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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休忘昔日欠恩情 莫道穷野产刁民

话分两头。却说方宗瑞在哪咤庙所在的山腰上开挖地基,孙天正前往帮忙;两人忙不多久,方道治也来了。彼时白玉莲因要帮婆婆王开慧家务,因此没在当场。孙天正有心帮方宗瑞早日完工,因此干起活来颇是尽心,他又顾及到老丈年事已大,但凡方道治遇到吃力的重活,他便主动前去搭手,大半时间他都尽量把比较省力的活留给老丈。方宗瑞是要给自己盖房子,当然连少歇片刻都不肯,几人忙至将近晌午时分,俱都觉得口渴难耐,偏偏走的时候又忘记带水。方道治便提议到方道贵家去找口水喝,方宗瑞本想继续,但凡人肉身毕竟耐不过饥渴,况且眼下太阳也正旺,至于孙天正,此时也盼着解渴;方道贵的住所距离方宗瑞修地势的地方不远,于是三人暂且收了工具,藏在一堆树叶下方,往方道贵家而去。不一刻,便到了方道贵家的牛圈房外,却老远就听见那边传来吵闹的声音,三人中尤其是方道治,便加快步伐,赶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方道贵正和一个已经脱离方家的长工在吵嘴,只听那长工说:“你们方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当初要是没我,只怕你们没有现在这些后人!”方道治父子听闻此言,心里各都大感意外,首先便是方道治隔墙喊道:“是谁在这儿胡言乱语,看我不一巴掌把他嘴巴打歪?!”

却说当时和方道贵吵架的,乃是当年把方道治带到方正举家的长工吴文元;彼时方道治虽然话已经说了出去,但当他看到吴文元时,顿时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那吴文元比方道治年龄要大,当时听到有人说话,再一看,原来是方道治,当下便冷哼一声,又说:“老天瞎了眼睛,今天倒让我这老头子彻底寒心了;我骂也骂了,至于动手,我一个人打不过你们弟兄,也罢,你们要怎么报复我,尽管就来,我姓吴的要是缩脖子藏尾巴,就让老天打雷劈死,阎王派鬼捏死!”方道治倒吸一口长气,寻思道:刚才这个老不死的说话也不无道理,当初要不是他,只怕我真的早就死了。于是对吴文元说:“吴哥,我们方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慢慢告诉我,我想办法替你出气。”吴文元听了这话,便说:“你去问你的好弟兄!”方道治便目视方道贵;彼时方道贵正端了杯茶水在喝,他先是招呼了这个堂哥,然后说:“大哥你别听他乱说,刚才我们吃饭的时候喊他来喝了几倍包谷酒,本来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他喝多了,完了过后就在这儿哭天喊地的咒娘骂爹,刚才我们宗慧在院坝坎上玩,也不知道是谁把谁绊了,反正总慧差点就滚到院坝坎底去了,我不过是说了他几句,他就越发不得了,要不是看在以往的份上,我早就一挖掘把把他打到河对面去了。”方道治刚才距离吴文元较远,此时听了解释,正想说吴文元“你喝不了酒就别喝”,却见吴文元只往地上一个昏天暗地般的爬扑,“哇”的一口便吐了一地;那些酒菜杂烩的恶心气味顿时散发开来,绕他方道治本人也吐过不少次,仍是后退几步,屏住呼吸。吴文元固然难受,嘴里却不停:“你敢打我?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天哪,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的良心怎么都给饿狗吃了?”方道治本想上前拉他一把,这时便说:“你老汉家只管这样诅咒别人,当心你自己不得好死!”吴文元听方道治这么一说,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说:“我不得好死?我就算不得好死,也比你们方家一族人都不得好。。”“死”字尚未出口,猛见方道贵提了一根两百斤用的大秤杆大步迈来,当时便清醒了大半,爬起来撒腿跑了。

这里方道贵把几人让进屋里,方道治问方道贵:“这个吴文元到底是怎么了,看那样子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方道贵未及答话,他的老伴罗明娴一首一手拉着大女方宗慧,一手抱着次女方宗姗从厨房出来,接口说:“自从我添了姗姗,屋里一直都不方便,刚才吃饭的时候三贵说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安身,他就说我们有心撵他出去;我们都跟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方道治听了,思索片刻,说:“这个老吴说起来也是咱们方家的恩人,实在不行,我看你们牛圈房那边有间破旧的厦子屋,就让他先住在那里,兄弟你看行不?”方道贵说:“那间厦子屋闲是在闲着,只是以前是个牛圈,现在里面堆的是些杂粮柴禾,房子也旧了,只怕一时半刻拾掇不好。”方道治说:“不管是个啥情况,先把老吴安顿了再说;他原来虽然有个媳妇,但自从前些年被他喝醉酒打跑之后一直都没回来,估计以后也不会回来;他一个人住那里,也是足够了。至于说难收拾,大不了咱们去帮个忙,也算是积德。”方道贵见大哥这么说,也就点头同意了。彼时罗明娴让方道贵抱了次女,自己去倒了几瓷缸茶水,方道治等三人喝的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辞,只听问外有人喊:“方宗瑞和姨夫都在这儿么?”于是大家都出门去看,却是张广贵。彼此介绍过后,方道贵要留他们吃午饭,方道治见时间也差不多,又是在自己兄弟家,也就没多推辞。

一时半刻,罗明娴就凑齐了几碟菜,方道贵自去楼上舀了些甜杆酒;那时的酒菜虽然比不上如今这般豪华奢侈,大鱼大肉,但一桌人也都吃的津津有味,加上又有方宗慧和方宗姗两个小孩子时不时闹将几下,大家倒也觉得颇有趣味儿。方宗瑞因问张广贵:“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张广贵说:“哎呀你再别提了,你们这里地方倒是不大,但是这些拐来绕去的的路道还真不少,一会儿要过沟,一会儿要爬坡,一会儿还要钻树林;我本来是直接到你家去的,听姨母说你们在这边修地基,我再一问,就按照姨母说的方向找了过来;嘿,别看这点山路,还真走的我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方道治等人各都一笑;方宗瑞说:“咱们是战友,你来找我我却害你这样,真是对不住你。”张广贵说:“你也说咱们是战友,既然是战友就别说这生分话,不然我以后再不来看你了。”方宗瑞想起张广贵拜托自己的事情,正不知怎么开口,张广贵却说:“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我通过我二哥打听,最近城里有个单位,也是机关单位,正在招武警队长,只要做满三年,至少就是厅级干部,你原先在部队表现也好,档案底子也是证明,你看你要是没什么急事要忙,不行的话就去看看;虽然我跟那里的负责人不熟,但我二哥只要去说句话,这个事情多半能成。”方宗瑞正自思索,方道治先对他说:“这也是个机会,广贵千辛万苦的帮你这个大忙,你好好考虑考虑。”方宗瑞想了一下,对张广贵说:“机会确实是个好机会,只怕我眼下脱不开身;这样吧,我先谢你一杯酒。”言毕,就对方道贵说:“三爹,我借你酒用下。”方道贵正想劝侄儿最好还是就去,听见这话,也只好把酒递给方宗瑞。

不料方宗瑞接过酒壶,刚给张广贵倒上,门外传来一个凶恶的声音:“三贵,你赶快出来,我有事情找你!”众人俱都一惊,方道贵更是感到意外,便先起步出去了;这里众人只听那个凶恶的声音又说:“你指使你女打死了我的母鸡,你看你是赔鸡还是赔鸡蛋?!”众人听了感到好笑又不好笑,便都起身离桌,出去一看究竟。原来,那个喊叫着要赔鸡蛋和鸡的是方道治的二弟,方道贵的二哥方道和,他还带了老伴陈慧香同来。当时方道贵说:“二哥你这话我听不懂,什么是我指使我女把你家的母鸡打死了?”方道和未及答话,陈慧香说:“我亲耳听到你说的,也是亲眼看到慧娃捡了个这么大的石头打的,大男人家的,别敢做不敢当!”方道贵心想: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我只要和和气气跟她说,想来这个事情也不会恶化。便说:“那天我看到几个鸡在我们菜园里叨菜苗,我确实是让慧娃去幺;只是慧娃人也不大,又是女娃,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把活生生的鸡都打死?”陈慧香横眉竖眼的说:“亏你是个大男人,敢做不敢认;我不管慧娃是怎么打的,总之你得赔!”方道贵正想再说,旁边罗明娴说:“既然你说赔,我们硬不过你,只是你又要说赔鸡,又要说赔鸡蛋,这不是明显找事?”陈慧香说:“你们打死了我们的鸡,我们来找你们赔,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你现在反而说我找事?我不管,我那只鸡少说也有五六斤重,多的不说,就算它两天下一个蛋,它至少还能活两年,就是拿去市场上卖,说起来也是钱;你们都是帐算明白人,你们自己看怎么给我赔?”方道贵这一气非同小可,当时嗓门一高,说道:“照你这样说,你这死鸡还成了无价宝了?别说我赔不起,就是赔得起,我偏不赔,你莫非还能把我吃了?”陈慧香说:“我今天就是来吃你的,有种的你先把我吃了?!”

眼见一男一女就要贴身肉搏,方道治上前劝说:“都是亲弟兄伙,为了一只烂鸡至不至于闹成这样?”不料他这一说,却惹恼了方道和,只见方道和指着方道治说:“我们自己家的事情,用不着你个外来的野杂种插手;当初要不是你,我方道和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境况;分家的时候你个野种又占了大部分家产,我们去跟我大说不公平,你还假惺惺的说这说那,到了分土地的时候,你又把我们的土地分到三角池那么远,”那方道和想来是越想越气了,接着又说:“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今天我要是不灭了你个野种,我就跳进天水河淹死!”说来也是短见,刚才方道贵把那个大秤杆就靠在院坝边的高坎,偏偏方道和就在旁边,他当下便抄起秤杆,抢步过来拦腰便抡;众人这一惊吃的不小,方宗瑞眼看情势危机,连忙一个箭步,也顾不上力气大小,一把推开父亲,正要转身应敌,方道和的秤杆早到,不偏不正抡在算盘骨上;方宗瑞只觉一阵巨疼,人也站立不住,蹲在了地上。那方道和没有罢手的意思,又说:“斩草就要除根,我一并把你这孽种也灭了!”话音落处,高举秤杆,照着方宗瑞的脑袋,使尽全身力气往下便砸。彼时方道治被方宗瑞推了个大趔趄,方道贵也被陈慧香扑来缠着扭打,孙天正距离较远,只能口里大叫:“宗瑞赶快偏身!”罗明娴又被两个受了惊吓的女儿紧紧抱住不得脱身。眼看方宗瑞就要血渐当场,性命难保,张广贵急忙飞身跨步过来,愣是用左腕接住秤杆,抡了出去,继而右手五指一张,瞅准秤杆的去势,虎臂前伸,便抢在自己手中,暗忍强痛,指着方道和说道:“光天化日连个王法都没了;我虽然是个外人,没权管你们的家事,但方宗瑞是我的战友,这个人是我的姨夫,你再敢乱动一下,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言毕,把秤杆往地上一砸,地面上立时土灰飞起,现出一个小坑,那秤杆也咔嚓一声折为两段。方道和似乎要来真的,正要府身捡另一半秤杆,孙天正早抢了过来把那半截秤杆握在自己手上。张广贵只怕这人真要拼命,手中半截秤杆尖茬一指,双眼瞪圆,咬牙说道:“你是不是真格不要命了想坐监狱?!”方道治急着看方宗瑞的伤势,顾不上张广贵这边的情形,听到“不要命了”四字,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只觉腰间被谁一拨,不免又是一个大趔趄;再一看,竟然是赵术士,后面方宗兆正气喘吁吁的赶来。原来,赵术士一等方宗香她们离开,自己便随后挎了一个布包,打算到方家房前屋后的草地树林间寻抓些草药;他在方家附近找了半天,便坐下来休息片刻,顺便算算今天都有些什么大忌大利,这不算还好,一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便连忙找了方宗兆,也不好说明缘故,只是催促方宗兆赶快带他去找方道治和方宗瑞;方宗兆虽然瞧不上赵术士,但见他神色焦急,便也不敢大意,急急忙忙在前带路;不料赵术士一路上步伐大快,他自己反而落在后面了。当时赵术士拨开方道治,小心翼翼翻开方宗瑞的衣襟,只见方宗瑞背上算盘骨下半段上一块清淤紫红,连忙打开布包,从里面抓出一个药包,又取出一个葫芦状的小瓶子,把里面的什么药水倒了一些在药包上,然后敷在那块清淤紫红处;接着又从布包里抓了一把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青草药,也不知道该给谁,只是说:“赶快来个人把这些草药捣烂,想办法把里面的绿水和草渣分开,两样东西一个都不能少,拿来我用。”罗明娴听了,甩开两女,快步过来接了,然后就进屋去弄。赵术士对方宗瑞说:“你坚持挺会儿,等下觉得受伤的地方清凉了再跟我说。”方宗瑞想要答话,只是眼下疼得要紧,只好轻微点头。一边方道治虽然历来排斥赵术士的这些旁门左道,现在也顾不上了,又说:“赵先生赶快再帮忙看下这个人。”赵术士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广贵正咬着牙忍疼,不等方道治说完便依法泡制,也给张广贵敷了一个药包,完了过后面色郑重,说:“我看他们两个都伤到骨头了,只恨我学艺不精,只能保证骨肉里面不至于淤血,我看还得想办法送他们到医院去好好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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