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马车直接奔向就近的一家酒楼。
第一凤没有坐回车内，学着老黄将腿耷拉在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商贩行人。
大奉王朝以武立国，民风彪悍，武风盛行于世。
王朝各郡县武馆遍地，每年各郡城更是会举办有武举考核，择优选入军伍为将，或者进入庙堂之中。
是以王朝民众大都会些拳脚功夫，便是农户们也能耍两下庄稼把式，强身健体，愉悦身心。
街道上喧闹非凡，随处可见游历各地的游侠学子，或挎或背负着各种兵器，不过大多数都佩剑。
自古以来，剑道大家成出不穷，每届武评排出的十大高手之中，相比其他练武之人，剑客占了几近一半，可以说是举足轻重。
而其中如无意外的话，每届剑道魁首都会稳居天下第一高位。
天下风流一担，剑道独占一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马车一路驶去，途中数次碰见在街道上游走巡视的郡城卫队，身着统一的深黑鱼鳞甲胄，一身猩红披风，鹰视狼步，气焰跋扈。
感受了几下巡卫士兵的真气流转程度后，第一凤也就不再出手试探。
经过一位卖糖葫芦的老汉身旁时，第一凤拍了拍老黄肩膀，跟他要了几文钱买了两串糖葫芦。
回过头的时候，发现老黄正一脸幽怨的盯着他，第一凤果断败退认输，大手一挥，将老汉手里的糖葫芦全部拿下。
扭头将一串糖葫芦递给雪樱，瞧见老黄正喜滋滋的小口咬着，第一凤翻了个白眼，囫囵咬了一个进嘴，连果核一起咽下。
在岛上刚开始生活时，他因为年纪最小，又从没见过这些恐怖阵势，训练成绩不合格。
岛上的变态师傅又不给吃饱饭，雪樱带着他几乎将上面的特产尝了个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能找到的，不管有没有盐巴调料，先烤熟了再说。
那时候就觉得，天的下无论什么，再没有什么比手中焦黑焦黑的物件更美味的了。
三人拐进一个名叫风味楼的双层酒楼，老黄将马车交给牵马小斯时，笑颜温和地交代着让喂些上等草料。
小斯连连点头，笑着说客官您就放心吧，保证给您照料地好好的，老黄这才满意地跟着自家公子进屋。
第一凤跨过门槛时，笑骂道老黄你真讲究，比对自个亲生儿子都亲。
老黄露出满口黄牙，小跑两步跟上，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马儿奔跑费力，路上水草又不肥美，能吃一顿好的就绝不落下。
老黄对马儿很亲！
这一点，第一凤从小就清楚。
环视一圈，在大厅找了个空座，没上二楼的雅间。
第一凤帮雪樱点了些素菜，要了两壶本地特产的老白干，
没选荤的，委实是在岛上吃了太多，现在闻起来就想吐。
大厅内客人不少，第一凤打量了一下，多是负剑行走江湖的游侠，兵器陈放在桌子上，显得很是冷冽。
闲来无事试探了一番后，便有些兴致缺缺。
“真差劲！”少年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在逍遥岛上时，每天跟着一群老妖怪学功夫，见多了内力深不可测的武夫。
由于被拾掇的惨了，回去泡药澡砥砺气血时，每每都会在心底暗暗发誓等将来练成绝世武功将他们打趴下。
而随着武功境界越来越高，渐渐地超过那些在一起训练的小伙伴后，才愈发觉得老妖怪们不好惹。
暗暗心惊的同时，也留下了天下武功高强者遍地的印象。
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嘛。
天下武功分九品，寻常人大多为六品以上，毕竟武馆内的秘籍大都不太入流。
再者武学讲究天分根骨一说，这也就限制了大多数人提升的空间，能够修炼出真气，达到入品就不太容易了。
六品到九品之间，以一气流转间破甲数的多寡来划分。寻常生铁甲胄，一招裂甲，是达到九品的标准，往上则是数倍的提升。
先前第一凤出手试探，便是依照体内气机雄浑程度来判断，结果却是没有一人达到六品境界。
六品可驭剑！
三人旁边一桌，坐了两男一女。
女子不施粉黛，一身白色衣裙，长相清丽，正是身处江湖底层的游侠最爱。
仙子呐，女侠哎……
光脚出门游历，跨剑走江湖，一兜酒水，一曲长歌，一剑天涯，听上去挺梦幻的，很有诗意，可自家事，自己还不知道么？
每每夜半，头枕着胳膊，大眼瞪着天上的星星，翻来覆去，睡不着哇。
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屁股蛋儿上面能烙饼！
既然是游历闯荡，除了为追寻武功秘籍，增长见识外，还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
那自然是找个看对眼的漂亮媳妇儿呀。
男女凑成一对，联袂出行，郎情妾意，珠联璧合，羡煞旁人……
男子风流，女子貌美，那画面，该有多美咧。
身边跟着一位仙子，带出去多有面子呀，在旁人羡慕嫉妒的灼热目光中，潇洒转身，飘摇而去，……
让别人嫉妒死去吧。
说不定，还会传为一段佳话，流芳一时，出名了都！
拐跑一位仙子该有多牛气？！
游侠们异口同声：“倍爽，倍有面子咧。”
女子左手边，一男子身着一袭华贵锦袍，腰间挂着一枚价值百金的青牙漓玉，正涛涛不绝诉说一些江湖轶事。
言语间显得很是清楚内行，偶尔不着痕迹地提起自己家族名讳，引得女子双目流盼，神采奕奕。
菜很快上来，第一凤静静听着锦袍年轻男子的吹嘘，端起酒杯，会心一笑。
雪樱替自家公子斟满一杯酒，又给自个和老黄倒满，安静吃饭。老黄不管其他，一杯接一杯，满脸打心眼里透出来的舒坦。
将酒拿起尝了一口，感受着酒水顺着喉咙划过带着的一丝辛辣，缓缓吐了口气，第一凤将视线投向女子右边的男子。
与锦袍男子不同，此人一身素衣，神色平静如水，不起波澜，只是静静喝酒，也不插话。
而后似乎有所察觉，扭头望来，双人视线交错，第一凤轻轻一笑，点头致意。
男子发现是个少年后，似乎有些错愕，愣了一下后，轻轻点头，随即错开视线，继续举杯慢饮。
见他收回视线后，第一凤也不好再去盯着人家，拿起酒杯，双指轻捻摩擦，无奈笑了笑，浅酌一口，伸手夹了口茴香豆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三人无话。
待老黄仰头将最后一杯酒下肚，第一凤扫了眼满脸意犹未尽，正咂摸着嘴的唯一随从，笑着说出去走走，然后率先起身迈步走出酒楼。
三人一路向着内城走去，一路上嘻笑玩闹，不时买点看的上眼的奇巧玩意儿。
老黄领着走走停停，有意无意地拐进了一条偏僻巷弄。
第一凤跟在老黄后面，听着他絮絮叨叨说着最近几年江湖之中发生的趣事，多半是哪家宗派内的女侠仙子在江湖上风头响亮，一时无两，引得无数年轻俊彦争相吃醋大打出手。
如此种种，倒也算有趣。
又或是新近胭脂评榜单中，十大美女又花落谁家进入榜单，哪一位又不慎滑落出榜外；哪一位已为人妇，哪一位正待字闺中……
说到此处，第一凤轻声询问了一句：“我姐呢，排在第几位？”
“公子，小姐是新进胭脂评的，排在第八位呢，因为年龄稍小，才十五岁刚过，身段还没完全长开，要是再过几年，肯定要靠前的……”
想起来自个那古灵精怪，总爱作弄自己的姐姐，第一凤心中生出一丝温暖。
亲情啊，自个多长时间没感受到过了？那个喜欢带着自己偷偷跑出去的姐姐，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啊，都进胭脂评了？
要知道如今可是王朝盛世，四海承平，时和岁丰，光是官府登记在册的丁户都有数千万之多。
更别说王朝境内，众多世族门阀所拥有的家丁仆役；因江湖仇杀而不得不隐姓埋名的江湖人士。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强盗绿林；各个家族豢养的一些死士杀手……
这些隐藏在黑暗世界中的势力可都是黑户，都不计算在内的。
再加上一些隐居山林的乡野怪客，遁入空门的僧侣等等一些入世之人，人数加起来，绝对过亿。
单从这些资料中，便可看出江湖中人的底蕴之强横，几乎与朝廷比肩抗衡了。
大奉的强盛和风气彪悍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而现在第一侯府的千金，能进入天下胭脂评榜单中，风姿之绝色，容靥之绝美，绝对是普通人想像不出来的。
听着老黄涛涛不绝地称赞着自家姐姐，第一凤脸上笑容灿烂，觉得这个从小熟识的老仆更加顺眼可爱了。
“公子，到了。”
老黄的浑厚嗓音响起，打断了第一凤的思绪。
“嗯，叫门吧……”
老黄哎了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第一凤抬起头，望着这座看起来稍显普通的宅院。
大门紧闭，一些顽劲的小草从台阶前的砖缝间探出了头，更显得萧条偏僻，外面的镇宅狮子有一人高，表面稍显暗淡。
敲开门后，探出一个少女脑袋，望着门外的一老两少，似乎有些疑惑。
“请问你们找谁？”
少女眨了眨眼睛，轻灵的嗓音响起。
“我找你们老爷……就说有从北边过来的老友来访，还望通禀一下。”老黄正了正衣冠，一本正经道。
“嗯……好的，请稍等。”
少女虽然疑惑老黄的回答，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轻轻关上门进去禀报了。
待到大门再次打开时，已经不是刚才那位小姑娘了。
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拱手歉意道：“让三位久等了，我家老爷请三位进门一叙。”
第一凤扫了眼一脸和气的中年男子，笑着开口，道：“不碍事，倒是多有麻烦了。”
管事看了看第一凤，微微有些诧异。
刚才听闻有位老爷的故友来访，他放下手上事宜后便前来接待。
而眼下的情况，似乎是眼前的这位少年做主，可看起来也不像是认识自家老爷的样子啊。
至于那位仆人打扮的老头，管事扫了一眼便自动略过去了，当了这么多年管家，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这个老头分明就是一奴仆。
跟他说话，他自问还没跌份到如此程度。
管家点头附和几声，眼神微微闪烁，表面上不动声色，笑着上前领路。
第一凤领着两人跟着走去，大致扫了眼庭院建筑，院内青砖铺地，两边种植些稀疏草木，道路打扫地很干净，却不见一个仆从。
影疏音轻，很是静逸。
尽管表面上是如此冷清的景象，但是一路走来，第一凤却能隐隐觉察到隐匿在周围一些武者。
他们体内气机流转或快如奔流，或轻缓如徐，皆是入了品阶。
第一凤暗暗留意了一下，表面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随意打量着四周。
管家一路上简单介绍了几句，拐了几道弯后，径直穿过走廊，向着正堂走去。
见了正主，第一凤稍稍放缓步子，示意老黄前去答话，落座后自顾自静静品茶，暗暗与在逍遥岛上，那些老怪物珍藏的茶水比较一番。
“嗯……不太好喝，下次再碰见老妖怪时要不要顺走一些呢？”第一凤心底不停嘀咕着。
“鄙人刘白明……还恕刘某眼拙，不曾记起故友名讳，敢请告知一二。”
此府主人相貌儒雅，四十岁上下，身着居家便衣，待女婢端上茶水屏退下人后，不等老黄开口，高坐主位率先问道。
老黄也不答话，神情严肃，伸手将衣襟中的一枚紫檀令牌拿出。
令牌通体古朴，上面刻着长翎飞鸟图案，栩栩如生，似要冲天而起一般。
刘白明仔细看了一眼，起身还给老黄，又旁敲侧击得提了几句，待证实身份后，蓦然单膝跪地。
“刚才多有怠慢，还望大人见谅。”
身为一名第一侯府在光寒郡城内的谍报头目，除了上头寥寥数人知晓他的身份，在侯府内留有他的一份个人档案外，便是他的结发妻子都不曾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只清楚丈夫终日经营商货买卖。
而他平常与人秘密会晤传递情报时，也是单线联系，且都黑巾蒙面，干的这份差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自打成为一名碟子起，每当有从上面直接下派人员，皆是有要事发生，此时由不得他不谨慎。
更别提此次还将接头地点直接放到家里来，更是头一糟。
“不碍事，不碍事，谨慎点应该的，先起来吧，我此次前来办事，需要在这停留几天，你先安排一下，将我们当作普通友人对待便是……”
老黄向前探身虚扶起刘白明，双手负后，瘦弱的身板直起，虽一脸肃容，第一凤却发现他嘴角隐约闪现的一抹得意。
刘白明点头称是，马上唤来女婢安排房间，一番寒暄后，三人起身离开，第一凤笑着点头致意，刘白明急忙躬身相送。
待三人走后，刘白明望着第一凤的身影若有所思，回想起刚才交谈时未曾发一言的少年，暗暗猜测第一凤的来历。
刚才一番言语交谈，他虽未仔细盯着这位举止随意从容的少年，却也一直留意着，包括那位看似仪静体闲的清秀少女。
凭他做了二十年碟子的眼光，能清楚感受到少女眼神中隐隐散发着的一丝冷彻，给人感觉她不像是天生冷傲如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之人，相反，他能肯定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少女杀过人，而且是很多人。
“三人都不似常人啊……不过，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只要尽好自己的职责就够了。”
刘白明唏嘘不已，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