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还在厨房煮菜,妍到县城读书后,他整个人都慌了,没人陪他说话聊天了,也没人和他一起读书看报,时间仿佛都空了下来,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有时候一睡就是一个早晨,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他也偶尔看看电视,把声音尽量调大一点,大得掩盖了内心的寂寞空虚。他不去想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只是偶尔也发觉失落,有几人理会过他,又有几人诉说,有苦却没人倾诉,只得往下咽。他想着想着,眼里不觉地溢出泪水,现在好啦!他的乖孙女回来了,他们可以好好团聚,好好聊天下棋,谈书和人生。
他端出两盘菜,一鱼干,一豆角儿,一炒花生伴姜,爷爷仍旧坐在他的老位置,叔公在他旁边,妍与爷爷对面做,挡住了他看电视。两只小酒杯互相挨近,爷爷说:“天气热,三杯就好。”
“嗯。”他看着爷爷拿起米酒斟到。酒如人生,有苦有辣说不出,只能一口闷。凭着酒兴壮胆,说出那些貌似酒话的真心话。
爷爷第一个动筷子,叔公看爷爷动筷子后才敢动筷。他们残留的牙齿吃得很是微妙,用补了的牙吃起来总感觉别扭、不舒服。幸好鱼干松脆,一咬就碎。炒花生香,闻着便起食欲,再配上酒,日子过得可是有滋有味。
“来。”爷爷举起酒杯。
“来。”叔公的酒杯比爷爷的酒杯低一点。
如果是冬天,一杯下肚叫暖胃,可是在秋天就不知道叫什么名堂。
“鱼干还行吧!”爷爷问。
“嗯。”叔公夹起鱼干送进嘴里嚼着。
这时叔婆端了一盘菜下来,说是给他们送酒,爷爷留她下来吃饭被她拒绝了,最后她嘱咐道,“这酒度数高,不要多喝,大热天的。”
“阿妍,你要提醒他们,劝他们少喝点。”叔婆嘱咐道,说完就走了。
“叔公你听到叔婆说了吧!”
“我耳背。”叔公没把话放在心里。
“她说不要多喝。”妍大声地说。
“听清啦!我耳朵又不聋,那么大声干嘛!”叔公不耐烦地说。
“怕你听不到嘛!”妍夹一条鱼干给叔公,想让他多吃菜少喝酒。
“这孩子,我自己来,也给你爷爷夹。”叔公把鱼干放入嘴里,慢慢地嚼咽。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顿时眼泪泛泛,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叔公举起杯子,爷爷也举起,这是第二杯了,喝了一半。他们喝完后就开始敞开心扉了。
“我啊!平时除了和你喝两杯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干呢?”
叔公明白爷爷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对妍说:“凌妍,你星期六日放假就应该回来陪陪爷爷,爷爷一个人在家很苦的。”
有人在家是不一样的,即使两人不说话,有个人影在身边晃悠,心里不会感到空落,如果能说说话,那感觉既实在又温暖。
妍勉强咽饭下去,咽时比鱼刺进入喉咙还难受。她拿着一小纸杯,要求爷爷给她倒一点酒,爷爷笑说别嫌苦。
不就是米酒吗?能够有多苦,大不了苦了加糖,像甜酒一样。妍开始舔一舔,一脸都皱着。她不得不倒杯茶漱口,苦极了,比鸡胆还苦。
“怎么这米酒的味道和那米酒的味道不同。”妍看着杯子问。同样是米酒,为何有的酸甜,有的苦涩。
“你喝的少,当然觉得苦啦!”爷爷说。
“你还小,吃的苦不多,你看我们,我们就不觉得苦。”叔公舔一舔酒,而后呈现出享受的模样。
妍犹豫着,但仍举起酒杯一口喝下去,以为喝多就不会苦,妍大概理解错了。酒过喉咙时像是被火烧着,热烫烫的,她闭着眼把嘴边抹了一抹。
“苦极了。”妍像是吃了辣椒一般,急忙吐出舌头,大声地呼吸着。
两位老人难得地笑了,这是妍的功劳,诙谐的模样往往比语言更引人发笑。
“哈哈!……”叔公笑着说。
爷爷往她的杯子里倒茶,笑道,“来醒醒酒。这茶也是苦的。”
“那也比不上酒的苦。”她望了一眼叔公,仿佛请求说:“叔公还是你陪吧!我可真喝不了酒,这味道实在是太刺激了,我奉陪不了。”
随后她又望了望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家里存有她的照片,一张全家福,一张是他俩的合影,还有一张是她的照片,很多很多她的照片,很多很多关于她的回忆。有时候她会想:奶奶要是你在,爷爷也就不那么孤独了,奶奶你知道吗?我和爷爷很想你。
她想起她为奶奶写的一首诗,忍不住在心中默读:回忆,不啻布满尘埃的照片。刷新,只能是表面,可改变不了,定格的画面。
“来,干。”两人把剩下的半杯酒送进肚子,这些年的苦自己一个人承受,可苦日子到不到头他却不在乎,他只在乎家人的感受,日子再苦也得过,不要让家人担忧伤心。
“以前啊!你嫂子经常埋怨我喝酒,我根本没在意,你说我不抽烟不赌,喝点酒不算什么吧!”爷爷声音变得低沉,他和妍想到一块去了。
“现在我还是喝酒,可却再也听不到她嫌弃的声音了,喝酒我改不了,但我可以背着你偷偷喝酒。”他既是在倾诉也是在回忆。
妍听着爷爷倾诉,吃不下饭,可能是饭没煮熟还生,吃起来硬硬的,吃生米是很难吃的。抑或有其他的原因。
“你啊!还得迁就迁就阿娣,你有毛病,她也有毛病,大家都有毛病。她犯毛病时,你是男的应该大度点,让让她,你的毛病就尽量不要在他面前呈现。”
“嗯。”叔公颔首,“平时她骂我我是不顶嘴的,老夫老妻的,都习惯了。说句不好听的,无论将来谁死了,最伤心的肯定是对方。”
“人啊!不像树,无根无依,说倒就倒。今天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明天太阳都见不到。”爷爷感叹人生。不知是酒在发挥作用还是什么,他顿时冒出好多话,似乎把所有憋在心里的话统统说完。
斟满这一杯已是第三杯,可两人喝的正酣,这绝不是最后一杯酒。一个杯子三四十毫升,三杯就一百多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对于不会喝酒的妍来说太多了,多得让妍忍不住劝道,“最后一杯酒了,不能再喝了。”
妍深知她扫了他们的兴,也深知他们不会听,更管不了他们。如果叫叔婆去劝,她也不行,因为她不敢在爷爷面前吭声。两人继续吃着,花生用筷子夹很难夹住,所以使用筷子时需要左右平衡。
话还未说完,酒瘾正大,第三杯酒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妍哪劝得住他们,劝不住就不劝了,又不是非要劝他们才使得他们不喝酒。
“我给你们倒。”妍拿起酒瓶一个一个地倒满。我让你们喝,我才不像叔婆那样劝,我自有我的一套。
“单喝酒可不过瘾,叔公你说是吧?”妍压根就没想要叔公应和,“不如打象棋,谁输了就谁喝。”
妍说到叔公的心坎去了,下象棋既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不招他们厌烦,又达到了不喝酒的目的。最关键的是引起叔公的兴趣,爷爷即使想喝也没人陪他,因为叔公已经站在妍这边了。
叔公不管什么输了就喝酒之类的,他只知道下象棋,只有对象棋才能延续一贯的热情,当然在下象棋的时候,其他的统统可以放到一边,因为此他常常被家人抱怨。
此举因得到叔公的大力支持而使爷爷陷入被动。
“下棋好,我也好久没和哥下棋了,这回终于等到了。”叔公放下筷子,正摩拳擦掌,准备着进入战斗的状态。
妍勾起了叔公的兴趣,提起象棋,就像勾了他的魂,别说喝酒了,就是吃饭也得放一放,他可以忍着肚子饿下棋的。
“不下。”爷爷执拗的拒绝。
下象棋时间短则半小时,特别是叔公这人,擅长打持久战,一时半会还无法收局。
窗外的天气似乎还是夏天,尽管已经立秋。枇杷树的知了叫个不停,谁家的狗在巷子里趴着,露出舌头透气,猫看见狗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盯着,说一句话的功夫,它就跳上竹竿爬上屋檐走了。风吹着风往前一步,风吹着云会舒会卷,自由地遨游在天空中。这样的天气,舒适凉爽,尤其适合午睡。
“ ;;下盘棋嘛。”妍无非就是想要他们少喝酒,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
“吃饱了没事干,下下象棋,娱乐娱乐。”叔公着急地说,放下筷子,准备敬酒。
“来,喝完这杯,让凌妍收拾碗筷,上我那儿下。”叔公先干为敬,爽快地一口闷。
爷爷喝了一点后就一杯下肚,而后说:“我还要午睡,就不下棋了吧!”
;;“你怕输不起啊!”妍刺激道。她说话就是这么直。
“怎么这么说话,你叔公常常下棋,打不赢他那是自然。”爷爷脸露不悦。
“那你认为我应该说什么呢?原来爷爷也会怕输。”妍的激将法不知能否奏效。反正下不下是你们的事,怎么做由你们协商解决,她的任务光荣的完成了,她无非是想转移注意力,把他们的心思放在下棋上。
“在这儿下,你家吵。”
“嗯。”叔公想到叔婆不会下象棋却总是在一边指手画脚,吵得他无法安静地思考,于是干脆地答应。
“下象棋时你叔婆没本事总是瞎指挥。”这些年来他们常常因下象棋而吵架,但有一点他们是一致的,既然下了,就要把它下完。
“哎!”爷爷拿象棋摆棋,他感叹着,同时更多的是对孤独生活的无奈。
他在城市努力工作,他在他的家乡安享晚年,彼此的生活很少有交织。有时感冒了,也是别人打电话来才得知,平时是很少打电话回去的,所以也不知道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你有事,他不一定知道,因为工作忙碌。他有事找你帮忙就一定会让你知道,哪怕他在忙碌,也会抽空帮你,谁叫父母对孩子的热情不减,尽管是在农忙时刻。
下午两点过,象棋终于下完了,叔公已无意再下,爷爷看着挂钟,说:“还可以歇息两个小时。”
“爷爷,待会儿我和你去田里干活。”
“你在家做好家务就好了。”
“我要去。”妍不依道。
“无非就是锄草,很轻松的,用不着你。”爷爷说。
“轻松的活,那我就更要去了。粗重的我帮不了你,轻松的我能帮。”
“那现在就去,早去早回,今晚可要好好做一顿饭,你好久都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爷爷兴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