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街头巷尾里传遍了我昨夜在百乐门的事迹。这种结局,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一连几天我成为了记者想讨要的头条,成了大上海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又是这个苏妺娘。”偌大的欧式客厅里,荀施坐在枣红色的皮质沙发上,手里持着一支雪茄。他的背后是一口刚从西方引进的大钟,据说此钟在上海仅有三口。他的左侧站着一个丫头,头上扎了两个麻花辫子,穿着白褂红色束腿裤。她直直的站在那,像一挺松,双手持着报纸,念到苏妺娘时,被荀施插了一句,于是就停住了。
荀施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道:“继续念。”
“苏妺娘不忍调戏怒甩耳光,荣仕昌颜面尽失大闹舞房。”
“任琛耀这次找了个带刺的玫瑰啊,有点意思。”荀施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自此以后一连七八天我都没有见到任琛耀,这倒是让我焦躁的心安稳了不少。霞飞路公寓的条件算是上成,本是有些不习惯,日子一长,渐渐地也变得不顾及了。这倒也让我想起了家的感觉,而季林那边却依旧是书信杳无。因此我反而有点希望见到任琛耀,那样我或许会打听到季林的下落。
“妺妺,在吗?”门外传来细细的女声,还伴着零碎的敲门声。
听声音像是曼曼,我有些纳罕,跻上棉拖,上前开门。
门一开,一股法国新款香水便轻巧的随着冷气溜了进来,我打个寒战,把她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我见她眉角上都带着寒气的冰霜,外面定是冷得很。貂皮外衣空荡的吊在细瘦的腰身上,内里穿着一件枣红的旗袍。泛红的小手上似乎抱着些什么,细看是一只牛皮袋,握着袋子的手指节也泛着冷冷的白。
“我知道你自己定是闷得慌,便来看看你。”说着将手中的牛皮袋子放到我手里,手心顿时冰凉一片,“顺道给你带来些最新的时尚杂志,你有空啊,就多学学摩登女子的穿衣打扮。”她语速极快,动作也是极快的。一转眼,身上的那件白貂皮外套已经脱下来,挂在玄关的褐色檀木衣架上了。
我从牛皮袋中拿出几本,都是这月份新出的杂志,讲的都是哪间百货新上的什么牌丝袜,新进的什么牌香水。杂志的封面是最时兴的摩登女郎,这样的一个月内,上海的大小小姐难免又兴起一阵狂热。这个时候,就连百乐门的舞女也会添上几件时兴的衣服,穿上它难免要在舞池里招蜂引蝶一阵。我略略的翻阅了几页,将杂志转身放进书架上,折过身去冲了杯热咖啡端给她,让她暖暖手。
“外面天气冷的很,我去新开业的茂业百货看看了他们的棉丝袜,感觉质量不错,要不咱们一会去买几条?”曼曼双手交叠握着杯子说。
“天气这么冷,你倒是很有闲情出去逛呢。”我倒是极其怕冷的,想到外面冷风刺骨,便心生却意。
“留着钱做什么,就是要花啊。”她的语气轻快,眼里脸上却透着落寞与无奈。
我垂下眼帘,掩去我眼底的落寞,心里不禁苦笑自嘲一阵。
许是她见我垂下头去,一改阴郁,明快的道:“看这时间,马上就要上班去了。来的路上我经过一间装潢不错的法国面包店,门外的牌子上说今日推出新品牛角包,我们去尝尝吧。”
我看着她,笑着点头。我们彼此的心里都有一道或深或浅的伤口,只要相视一笑,便明白对方心头难以言说的苦涩。
冬天的午后,太阳暖暖的,风依旧是凛冽的。我裹着白色大衣随她去了那件看起来不错的面包店。
我们点了两份牛角包,两杯浓香咖啡,选了落地的橱窗旁的位子坐下。店里的留声机放着舒缓的音乐,阳光恰好顺着橱窗透过来,照在我们身上,连桌子也染上蟹黄般太阳的颜色。
“其实,二爷对你还是不错的。”不知怎么,曼曼将话题牵到任琛耀的身上。
我端起咖啡,并没有直视这个问题。
曼曼见我态度明显,也生无趣道:“只要我们尽量的顺着他的话做,在客人面前他会维护我们的。”
我心知她提几天前荣仕昌的事,心下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便草草的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等会我陪你去茂业百货逛逛吧,你不是相中了那条棉丝袜吗,我们这就买了去。”我笑着对她说。
“好呀,你也带两双吧。”她眉眼堆笑道。
“我还是不买了。”我笑笑说,并没把话说得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