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坐在床边叫我,我睁眼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还想睡。我又把眼闭上,问:"我奶奶,好象回来了。"
曾祖母说:"是啊,人家要去哪儿的温泉疗养,叫不醒你就不带你了。人家走啦,在你枕头下塞了些钱。"我迷糊着说:"不是温泉……去不了几天。"
曾祖父进来了,说道:"可可,还睡哪,昨晚你答应你四爷啦?今天给他开铲车。妞儿来喊你了。自己把自己绑到铲车上了,还有别的出息哩么。"我立刻清醒了,心里有一点儿懊恼,起床着说:"开那个小铲,到下村(吉家庄)去干活,我四奶奶的亲戚垫宅基地呢。"
我驾驶铲车,曾祖父非要跟随,让他坐车他不坐,就是跟在车子后边步行。我把铲车开得很慢,吉家庄也只二里远,要去的那个土场更近。
曾祖父脊背微跎,孤独地立在场地一边,他帮不上忙儿也不发言,只是旁观干活的场面,别人一再和他说客气话,他烦了就回去了。两台翻斗大三轮来来回回的,干不到中午就把土方拉够了,我把铲车开向吉家庄,开到那宅基地上面,把填土来回推整碾压。
吉家庄在下蔡的西南方,从下蔡村的主街去往吉家庄和去往县城,那水泥路面的道儿是衔接连通的呈Y字形,交叉路口东边有个"四季饭店"。主人家把午饭安排在这饭店里了。这饭店是旭乐爸爸经营的,路边还堆着一大堆煤,旭乐妈妈说早上才御下的,我用铲子把煤铲到了后院。
那几个帮工要了两箱啤酒,吃喝着笑闹着还把闲话来扯。有顺说:"方圆十村之内,就数育才的宅院最大,房子最阔了。"安玉说:"那是用了老学校的底子,三亩大的。建新学校时,育才多捐了十几万,就把老底子批给他了。"
宏发说:"从前,育才爹那宅院不是最大也数一数二呢。分家的时候,最先把育才分出去的,只分了一块四分大的空宅基。吉才成亲的时候,育才还搬到吉民家住了几年的。儿子多赶得紧么。"
安玉说:"兄弟姊妹多么,育才又是老大,育才当时是个干部,他老婆凤儿在公销社挣工资呢,这条件还不好呀?换了我是育才舅舅,我连一根鸡毛都不给育才分。"宏发说:"我没有说分家分得怎么了。让下蔡的乡亲们去说,都认为爹妈那时偏向老二吉才么。吉才离开老宅盖房搬出去了,轮到给旺才娶媳妇了,旺才不顾家里反对恋上了人家的独生女,这老三旺才接着就在县城倒插门儿了。顺才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吉才干炼铁干出名堂有钱了,吉才想用新房子把老宅院换过来。最先富起来的人很少很得瑟么,吉才想风光风光,老宅院又大又临着大街,想显摆就能宏伟了。那时交换了,对于顺才也合适哩,老宅院的土坯房子太老旧了,十间不值一间的,哪里比得上砖包到顶的房子好哩,换了就省了嘛。再说顺才那时还不到二十岁吧,还是凭爹妈做主儿呢,可是哩,吉才老婆改主意了,仍然愿意兑换,但要顺才再倒找一千块钱。那时一千块钱不是小数,育才妈向她另两个儿子伸手摊派,说,帮了这一下,往后顺才结婚就不要你两个出钱了。育才和旺才都把一千块凑齐了,吉才老婆又提了一个条件,说'往后,别说因为我住着大院子,就让长辈儿随我过日子。'这话把顺才惹恼了,顺才说'拉倒吧拉倒吧',贵贵贱贱不与吉才换宅院了,死活不搭这个话茬儿了。"
我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四奶奶果儿来叫,对我曾祖母说:"他大姑打电话,说这一茬草莓熟了,叫都到西柏摘草莓去。我让可可开车,把这几个娃带上玩儿去。"
曾祖母说:"亲儿叫人去帮忙哩,打发孩子去捣乱呀。"四奶奶说:"你知道啥?采摘商品果有讲究哩,我想干还怕干坏了。贩子已经掳了大头儿去了。"
狗蛋妞妞喜喜跟着,都把篮子提上了。我开车带上一帮孩子,没有去西柏却去了东柏。东柏也有种樱桃种草莓的。玩了一下午,花了一百多块钱。
晚上我二老姑寻来了,气势汹汹数落我,说:"要么你就不要去,去了不去你大老姑那里,气人不气人。把你大老姑纠结得要死,啥时把你得罪了?"
我说:"你闲着,你咋不说领着我们去呢。"
二老姑小名二亲。二亲说道:"我刚上班回来,闲什么闲。"曾祖母说:"不去就不去么,她婆婆的脸子老是拉得跟驴脸似的,咱去了惹人家讨厌哪?草莓是从哪家摘的呀。"
我说:"随便那家不让,花了钱了。把我四爷给的工钱全花啦。"
曾祖父对二亲笑道:"听见了吧。还不把你的那一份子钱掏出来。"
二亲说:"气得要人死呢。"拿起茶几上的书本打我两下。
二老姑夫也来了,问我考得咋样,向李林报告了没有。林栋带着孩子也来了,说还没有吃饭,有什么吃的没有,曾祖母说:"让可可折腾牛肉拉面吧,现在还有肉汤哩。"
曾祖父也说让我再去做拉面。又来了几个凑热闹的,围在桌边,一边等饭吃一边打牌。
大老姑亲儿骑摩托来了,进门就喊:"可可,这混蛋小子在哪儿。"进了厨房就抡巴掌搧我,我说:"干什么呢,啥时候不能去你家?偏偏要今天么。"亲儿:"说得好。明天把挖机开着,我地里有土活儿要干。我说正经的。"
我说:"行。挖机是我四爷的么,只要和我四爷说好了就成。"
黑蛋在村委大院门前的小广场跳舞,边跳边等我。我把摩托停下来,等黑蛋把这一曲跳完。有几个女人着装一致,都是红短袖上衣、黑短裙黑丝袜,只有鞋子各式各样,她们的舞蹈动作整齐划一,别人也有翩翩起舞的跳的自由自在。
我问:"有什么可干的。"
黑蛋:"我妈一个同事想在楼上办个班儿,叫我去把房间拾掇出来。一个沙袋,两个垫子吧,一张小桌一个沙发吧。"
我说:"都把挪一边儿,就不碍事了么。"
黑蛋:"挪一挪也得有人挪呀。你不是想送快递么,去了问一问情况。"
我说:"人家需要牢靠的,不要短工。见了你小姨就别提了。"
出了村,就能听见从民乐园传来的乐声,也是舞曲飘飘。
在育英街,黑蛋小姨用黑蛋家宅院临街的店面搞快递,我家宅院在一旁,我的一个表老姨用我家临衔的铺面开商店。我这表老姨做烟酒副食批发十几年了,这里的分店也六年了。我不住这里了,有一年多没来过。
表老姨告诉我:"李更喜拿了两条云烟,赊了一年多了不见人。大人不好意思问,你见了他代我催一催。"我说:"你和他不熟怎么就敢赊呀。我不管。"
这是我的文字我在主播。我不关心目前有没有听众。这种心态有点儿象写日记,反正有着一样的情怀,不期望别人看到大概自己也不会回过头来阅读。写日记真能锻炼提高理性思维能力么?扯谈吧。平凡人在某个时候某个处境都容易产生倾诉欲望吧,假如没有适当的对象来倾听,又懒又郁闷时在日记里便可发泄发泄,自我纡解一番。(同意的请点赞)。日记本终有默默遗失无踪无影的一天,烟消云散一般,化作祭天告地一样儿的悲情了,可不是么,带走了回忆留下永久的安详与平静,再次一派狗血言之:"写日记是为了忘却为了放下",忘却恩怨是非放下纠结牵挂等等等吧。我勒个去的,书面语能不能不拽吗。
叙述,用口语和用书面语区别很大。难度不是问题。问题是同一件事用两种表达有时会变成两码事,在质地不同的层面各具了不同的意味。譬如在生活里,我不明白的事儿或者说不明白的事儿可以不说,我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我不管与谁沟通都互不苛求,碰到不可理喻的时候可以置若惘闻,有时讨厌谁的口舌了可以不去理睬。可是呢,说话可以"留白"文章就不能"写意",……(……,这个符号表示"留白",希望有人能够领悟意会)。我搞下这日记般的网文,哪能不设定不假想一个读者对象呢,不信上帝何来祷告。谁知终于一天期待到什么样的访客呢?据说邮箱和云盘是永恒的,把这些文字保存在永恒的地方,谁又知道那一天是几年之后还是几千年之后。所以,我主播的文字我努力做到不深刻,能肤浅到一目了然才好,但愿有朝一日会与"具备了超级阅读能力的喷子们"相逢,那时咱会"被深刻"的。人类在未来一千年里有望进化的几个方面,一是百米记录可望缩短1秒,二是形体语言期待一次大超越(广场舞流行了五百年之后,估计博士论文也可以用舞蹈形式来表达了)。我有编纂"形语辞典"的打算,目前还在观望,阅读传统文学的人群正在迅速衰落,我要看看有没有反弹的迹象。三是四是五是的,当免费的"点赞"成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新新能源之后,一切闷儿皆有解的可能。如果你在一千年后的虫洞里深入浅出了,作为一个纯粹的读者光顾了一片由纯粹的文字写作者们盘距着的网络领土,那呀,你应该感受到国王一般的光环与荣耀。不知你享受到了没有,有木有有木有?看看看,我试图表达清楚一个理念的时候,文字却象梦呓一般又好似天花乱坠。
我曾曾祖父的兄长是一个穷秀才,我只见过他的画像,我把他想象成孔乙己那般的人物。李孔乙己对待有字儿的废纸和现代人处理方法不一样,他把家里有字儿的没用的纸收集起来挖坑儿埋了,他把在外面捡到的字头儿折起塞到墙缝里去。"李孔乙己"有着和林黛玉一般的情怀,但是没有林的幽幽怨怨,李孔乙己活了八十岁,去逝的那年还下地干活儿哩。
对于被描述的事物而言,尤其对于记忆而言,文字是另一种形式的"格式化"。写过了就放下了。(忍不住又是一派狗血)
我的曾曾祖父那一辈儿兄弟姐妹有八、九个,他那一辈儿的后人如今可以在天涯可以在海角,然而生活在ZS县的还有数百人之多,而在这相邻的几个村儿住着的也有两百多三百了,在这几个村里生活的本家人我能认识五分之一就不错了。十几年前,李氏大家族曾经有人主持修纂了一本儿族谱,我没有见识过,好象李家也没有几个人在意。我曾曾祖父九十寿诞的时候,我曾祖辈儿里面有人提议把这一枝脉独立一个家谱,当场众男人附和叫好儿过后不了了之。
我的第二曾祖父幼时过继给东柏村的亲戚家顶门立户,这二曾祖有三个儿子,三儿子小名三稳子。我小时候对三稳说:"你比我四爷爷年纪小,比我小爷还小,我称呼你三爷爷不妥当。你看你在大大的李家排行算老几呢。"三稳健壮的臂膀上纹着一条龙,三稳在夏天在家里有时穿着背心有时赤着上身,一幅不羁的神态,他把手里的武侠小搧一塌想着说着:"你老爷那一辈儿连堂兄弟算上二十几个呢,近的近远的远,隔着千山万水的不说还有早不在人世了的,老婆不守寡另嫁了又生了儿子姓什么咱也知不道,只说这二十几个姓李的汉子谁先谁后都不容易搞清哩,这二十几个老子该有多少个儿子呀,谁大谁小怎么考查呀?我大概大概……能排在前十五吧。"我说:"大概?大概?我就叫你'概爷'吧,谁让你们修家谱不出力也不出钱呢。"三稳子说:"行吧,你就叫我丐爷,丐帮的丐,哪,你得管叫我老婆芝儿叫钙奶,补钙的钙。"
我称呼吉民和慧儿谓之小爷和小奶,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祖母教成的。我叫李林刚谓之"十三叔",纯粹为了纪念黄飞鸿,"十三"这个数儿好凑得很,只算近本家连着姑姑们一起排行,可是……也许有的本家人不大高兴和咱处在一个榜里么,不好明确的,咱约摸忽略一些不计就得了么。影视和文艺作品里有"九爷""九妺""九儿"什么的,我自然也有九爷爷九叔叔和九姑姑了,被我不正经称呼的长辈儿都宠我,都维护着咱的文艺范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