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冒险。
可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在海边临时做出的决定,竟然改变了我们今后的命运。
这一晚,我兴奋的辗转难眠,除了满脑子想着老鬼的事情,还断断续续联想到以前听说过的关于搜索队的故事。
次日早晨,我被设好的闹钟唤醒了。按理来说整晚没睡好,精神应该很差才对,但我还是很亢奋,像是今天会有一个重要的约会一样。
吃早餐时我看见我爸正在整装准备出门。外头是夏天,他的工作使他坚持每天要穿着正装。我妈在帮他烫着衬衫。
“雷子,放假不多睡一会?”我爸挺直腰,看向镜子里的我。
“雷助理,我也要学习你这样,不让自己在家偷懒。”我调侃道。
“你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叛逆时期的少年。”
我不喜欢他这种语气。我反击道:“我觉得一定是缺乏父爱造成的。”
“这是你太软弱了。”他说,”别把自己的问题归咎于别人。”
“哼。”
我感到非常不爽。
他见我没有说话,转身看向我,以不屑的语气说:”雷子,你想躲在有瓦遮头的地方多久?做着没出息的工作,这是你全部的人生?”
我一只手紧紧握着调羹,低着头:“我知道你一直看不顺眼我的工作,但我靠的是我自己,我不需要在你的光环下生存。”
“随便你。”说完,他走出了房间。
我妈瞪了我一眼,放下熨斗,像是在怪我干嘛要顶撞我爸。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和我爸之间,有着无数次不愉快的谈话。我有时会认为,他那么热爱他的工作,他索性搬到行政大楼里面住好了,最好别再回家。
“雷子的性格变成这样,你平时多管教一下。”我听见我爸在玄关里跟我妈说话。
“他又不是小孩子。”
安静了一会,他突然叹了口气:“唉,我可能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别叹气。多点回家一起吃吃晚饭就行了。”
接着大门被打开了。
“我走了。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晚上不回来。”
“嗯,路上小心。”
门关上了。
我很烦。我真搞不明白我妈为甚么能容受我爸这种彻日彻夜在外面工作,有时甚至一个星期都不回家,回来后全身一股汗臭味的男人。我有点庆幸自己没有遗传我爸那种工作狂的基因,他的责任感全用在了政治工作中,家里的责任几乎是由我妈扛起来的。
没多久大头穿着他那件最喜欢的印花装来找我一同出门。
平时我周末很少出门。连上完六天班,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上一天。特别是夏天,外头的太阳特别恶毒,想把人给烤熟。就像今天……当我走出大门后,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入夏以来最炎热的一天。
我们坐上了开往疗养院的班车,车子往南驶上一个小山头。我喜欢在这段路上回头俯瞰住宅区。井字状规划的街道,刷着灰漆的房子和枣红色大门,像一块块变质的蛋糕。是的,我们生活的地方看上去非常滑稽。
“会从一号公路转入十三号公路。”前排座位的男人对他旁边的女士说。
“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女士回应。
你可能对这座岛的公路没甚么概念,我稍微讲解一下。南岸岛的主干公路是一号公路,一号公路会分岔出数十条支段公路,接驳着各个规划区。差不多每一段公路,在过去几十年都翻修过数次。唯独十三号公路,全岛最糟糕的一段路。这是开往山里的路,呈S型。碎石子,土坑,地陷,倒塌的树干,甚么都有。这条路会让你坐得屁股都疼。
唯一欣慰的是,可以欣赏到岛上最茂密的山林。那儿峰峦叠嶂,四季墨绿,宛如一个个原始森林公园。
很快我们的班车翻过了两座山,看见前面山腰里林立的一所所灰色和白色的房子。岛上的疗养院是建在深山里头。十几年前,我跟我爸妈去墓地参加外公的葬礼,曾经经过十三号公路一次。我妈告诉我,灰色的建筑是老区,白色建筑是新建的。其实,说是新建的也至少有30年了。墓地是在山背,与疗养院在同一座山。所以这一带常常闹鬼,小孩子可是一点都不喜欢来这儿。
“那里是要建甚么吗?”我指着山体侧面一片砍伐过的平地,打下了一片建筑地基问大头。
“KELLY说是在建新区。”他解释道。
“谁是KELLY?”
“嘿,一会你就知道。”
我看着他一副想笑又憋着的样子,我已经猜出了些端倪。两个月前我看过一份职业调查报道,其中疗养院的女导游是排行榜第三受欢迎的职业。这个职业的工作范畴是负责带家属看望病人,以及向公众介绍疗养院的设施情况。因为基本上都是一对一的工作,工作轻松,工分高。很多人想要应聘,可惜这份工作招募的人数有限,还限定了必须是年轻女孩。大头说的KELLY,八成就是平时他接触的女导游了。说不定这也是他为何一到周末老来这儿的原因。
果不其然,我们下车后,就有个女孩子主动上来跟大头打招呼。这女孩长得很俏,留着过肩碎发,戴着一对粉色的心形耳环。她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和梨涡,样子很甜。
大头一脸美滋滋的。我问大头认识她多久了,他说有几个星期了。现在我搞明白了,这家伙一到周末就打着探望老人家的旗号来这儿泡妞,怪不得昨天大头妈说给他介绍对象时,他就装疯卖傻的。
“她多大了?”我悄声问。
“二十六。”
“怎么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你确定吗?”
“你这语气怎跟我妈一样?”他白了我一眼。
“靠!我关心一下你的行情不行么?”我用手肘狠撞他一下。
“你就羡慕嫉妒吧,嘿嘿。”
这家伙得意起来真欠扁。
KELLY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们两人说的话,她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引领着我们来到花园入口。
“雷先生,这旁边的建筑是食堂,我们院里的套餐都是由营养师精心设计的。如果你有兴趣参观我们的厨房,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喔。”KELLY热心讲解着。
我猜她说的这些内容,大头可能已听过无数遍了。但对我来讲却还是有点新鲜感的。只是我的兴趣不在于食堂和厨房怎样,反而关注到了这花园的格局。
该怎么说呢?这儿说大不大,环境氛围特别舒适,葱郁芬芳,所有摆放的观景植物似乎都有点讲究。花园中还有一座喷水池,可以听到淙淙的水声。
“这花园很高雅,但四周的房子却是灰色的,有点不搭调。”我说。
KELLY轻抹着脸上的汗,笑道:“呵呵,这座疗养院以前是一座庄园改建的,庄园的主人对于一草一木都非常讲究。”
我们继续往花园里面走,然而,四周的环境实在太干燥了,石子路是滚烫的。我们所呼吸到的空气,就像烤炉里一样闷热,令人窒息。这种烦躁感让我恨不得想快点回到室内的风扇前。
KELLY没有停止过,络绎不绝地为我介绍各种设施。而大头就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时而配合她的说话附应一句”是的!”
平时这家伙已经很傻了,见到心仪的女孩就完全变成了单细胞生物。我以为他会变得聪明一点,看来是太高估他了。
又走了一段路,我注意到疗养院的外墙每隔百步就有一座哨站。有名警卫站在哨站上直盯着我看,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为甚么会有那么多哨站?”我问KELLY。
“呃,以前有病人逃走,自那之后保安工作就加强了。”
“这里是深山,逃出去的话得跑去哪?”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当年逃跑的病人,是些被单独关在了隔离中心的病人。那些人有极度的躁狂症或暴力倾向,逃跑出去会非常危险。”
“原来如此。”
“好了,我们到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栋复合式的房子前,白色的砖墙,墨绿色的门窗,带点复古味。
我们推门而入。大厅宽敞安静,楼梯在右手边。抬头往上望去,二楼和三楼有一半是镂空的,一盏巨大的欧式吊灯高高悬挂着,白色光斑柔和地映在天花板上,折射到四周,华而不奢。
上到二楼,KELLY带我们进入其中一间房。大头的外公背对着我们坐在轮椅上,他穿着白色条纹服,窗外的光线正好洒在他身上,有种梦幻盘桓的感觉。来之前大头跟我说过,他外公去年中风后身体瘫了,有时候他可以认出你然后跟你说话,有时候却像木雕一样对我们充耳不闻。
随后的一个多小时我们都在这房间内陪着外公。更正一下,应该说是我在帮大头陪他外公才对。大头一直在跟KELLY讲话,逗得她不停发笑,这家伙确实有两手泡妞本领。
告别了外公后,KELLY问我们是不是打算回去了。其实我一直惦记着老鬼的事,早就按捺不住了,于是我问:“KELLY,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老鬼的人?他以前是这所疗养院里的病人。”
她听完后愣了一下。我看她表情就知道有戏。
随即,她张望四周,确定了没人,才用谨慎的语气对我说:“你想知道老鬼的事?”
“是的。”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这使我感到兴味盎然。
我们跟着KELLY她来到食堂,这儿人很少,她挑了个靠角落的僻静位置坐下。大头顺便点了三杯果汁。
“其实老鬼的事情是我们疗养院里一个禁忌话题,我不该告诉你的。但你是加利的朋友,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不过你们都要保守秘密。”她说。
我和大头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接着,她喝了一口果汁,说:”我在这儿工作了三年,只有一次无意间听说过起老鬼的事情。我刚才也说了,这是禁忌话题,我们院里平时都不允许讨论。”
“为甚么会是禁忌话题?”我问。
“唔……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我之前不是跟你们提过有病人逃跑的事吗?”
“是的。”
“那件事据说是发生在20多年前,全是老鬼策划的。”她说,”当时隔离中心的病人全都逃进了树林,最后警卫花了十天才把丢失的病人统统找回来,就连死在林里的病人尸体也都找到了,可是…却偏偏没找到老鬼。”
“等一下,你说老鬼从疗养院逃跑了?那为甚么电视上一直都说他是在疗养院病死的?”
“对对,我记得电视里是这么说。”大头也一脸纳闷,显然他跟我一样都发现了这点。
“20多年前的事情我真不清楚。”KELLY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我思考了一下,说:“我想,病人逃跑是很严重的过失。当时疗养院的高层可能把这事情压了下去,才会对外界谎报老鬼病逝。”
“嗯嗯,雷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这很像我们院里的作风。”
“所以说,老鬼其实是在山里失踪了,不是病死在疗养院的?”大头似乎有点激动,”那他会不会还活着呢!就躲在山里?”
“躲在山里20多年,有可能吗?”我不相信有人能这么做。
“我听说老鬼当年已经50几岁了,如果真活着的话,现在都快80岁了耶。”KELLY说。
对。一个80岁的老人要一直生活在原始森林里谈何容易。特别是像现在这种天气,林子里虽然有树荫可以避暑,但是无比闷热。此外,还有各种毒虫水蚊,一般人都不会冒然进入林子深处。如果他真的躲在了森林里,不管怎样藏匿,森林里也肯定会留下他活动过的痕迹。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其实早已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住宅区里,跟普通老人一样。不过,南岸岛每隔3年就会有一次全面性人口普查,所有人都有户籍登记记录,凭空冒出一个人肯定会被注意到。
当然,这都是假设。
我突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老鬼已经死在森林里了。他死在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一直没被找到。
看样子整起事件变得更有趣了。
凯莉见我想得出神了,反问我:”你怎么会有兴趣知道老鬼的事?”
“你不好奇吗?”我说,”这个人是当年唯一一名生还的搜索队队员,简直就是传奇一样的人物。可他回到岛上后居然被送进了疗养院。”
“最后他还煽动其他病人逃走了。”大头加插一句。
“是啊,我就觉得这事情肯定有问题。”我忍不住用手指连敲两下桌面。
KELLY甚么都没说,像是在苦恼地琢磨着我的话。
“雷子,这人就喜欢把事情想得复杂了。”大头见KELLY的样子,马上转起舵来,”KELLY别理他,这种故事我每年都听我爸说过,一定是以讹传讹被夸大的。”
看着大头积极地在KELLY面前表现出智慧的一面,我都懒得反驳他了。我这人喜欢注意细节,这种性格就像天生的一样,习惯了反而一点不觉得累。只要我认定这件事情诡异,就不会动摇。
“雷先生对老鬼的事情那么有兴趣,也许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KELLY再一次降低说话音调,”我知道老鬼待过的房间在哪,房间一直保留至今,只是……”
“有甚么问题吗?”
她蹙起了眉头说:“那个房间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我有点迫不及待。
“很奇怪。而且不是一般的奇怪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