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坐在床上,心里象一池潭水翻起波浪,久久不能平静,越想越后怕,也越想越气愤。好大一会儿,心里才风平浪静。她又望着那个空空的红漆柜,默默向上天祷告,向曹虎的在天之灵发誓:“夫君,一路走好,为妻一定为你报仇。现在时机不到,时机一到,一定要报!”
繁忙的麦收结束了,麦粒入囤了。今年的收成不错,大山家三十亩小麦收了三千多斤,几个大囤都装满了,全家人十分欢喜。今年秋苗长势喜人,麦收的劳累还没完全消除,大山又马不歇鞍地在秋天里劳动,出力流汗地干,准备迎接秋季的大丰收。可是天不随人意,百年不遇的大蝗灾降临了。那天早饭后,太阳高照,天空蔚蓝,突然,东南天空昏暗,像一大片灰黄的云迅速蔓延,霎时遮天蔽日,笼罩大地。那不是黄风,也不是灰云,而是会飞的蝗虫,密密麻麻,使太阳失去光辉。路面沟壕,河流田野,村庄树林,无处不是。树叶庄稼,一扫而光。树木光秃秃,田野只剩根根桔梗,大地失去了绿色,庄稼颗粒无收。秋末冬初,天气渐寒,为了生活,不少人卖地卖牛,卖儿卖女,甚至卖老婆。无甚可卖的,只好背井离乡,四处乞讨。这时候,铁山特别忙活,他做了买卖经纪人,卖地卖牛卖人的人都找他,买地买牛买人的人也都找他,让他当中间人,当说合。说合成了,他让卖的少得钱,让买的多拿钱,他从中吃回扣。那时不叫吃回扣,叫割耳朵。这天晚上,铁山来到大山家,对大山说:“大哥,发财的时机到了,不少人都要卖地,价钱又便宜,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大哥可要多买些哟!”大山说:“兄弟,都是多年的老乡老邻,他们有了困难,咱能帮的帮,不能的也不能趁火打劫呀。再说大哥已是五十多岁的人,我现在就有五十亩地,再多了我也种不过来呀,我就不打算再买地了。””大哥,王林、刘起、吴四他们三家的地无论如何你得买下来,他们现在就揭不开锅,你要是不买,他们肯定会来找你的。”正说着,王林、刘起和吴四一起走了过来,他们都知道铁山狠着呢,怕他割大耳朵,所以亲自来见大山。他们哀求大山:“大叔,我们三家都断炊了,走投无路了,求您买了我们的土地,也算是帮我们度过灾荒年。”“帮,肯定要帮的,多年的老世交,老乡邻,谁都有用人的时候,可是你们的地我不能买,庄稼人没有地,你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家有麦种,劝你们赶快种上麦,明年就有指望。没吃的,我家有粮食,先借给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这样行吗?”“大叔,从现在到吃新麦,得有八九个月的时间,我们总不能一直给您借粮吧,再说,没吃的人家多,你们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借给我们。过了年,正值荒春,青黄不接,日子更难过了。”吴四说。“你们把地卖给朱广福家行吗?”铁山说。“卖给铁公鸡,二叔,地荒着不种,也不卖给铁公鸡朱广福!”王林三人都这样说,而且很坚决。朱广福“铁公鸡”的绰号由来已久,远近闻名。朱广福家有田地七十多亩,养着三头牛、两头驴,顾着三个掌鞭,光今年一年就收获了五千多斤麦子,日子过得很富有,可嗜财如命。别说给他借钱借粮,大白天你连个干灯都借不出来,讨饭的都绕过他的门。一次朱广福的老娘病了,病的不轻。朱广福去庙里进香许愿,求神保佑他娘早日好了,老和尚要他积德行善,他娘就平安无事。他破天荒地给了两个讨饭的俩杂面窝窝,可朱广福硬是不放人家走,他说两人吃了他的馍,必须把屎拉到他地里,结果把两个讨饭的困了一天,直到俩讨饭的把屎拉到他地里,才肯放人家走。今年遭受大蝗灾,朱广福大放高利贷,驴打滚的利,并且大斗进小斗出。卖给他地,必须是没坟头,不靠树林,大块地平平整整,一亩地价格最多是五十斤小麦。大山心想:铁公鸡确实够黑的。他沉思片刻说:“既然你们执意要卖,我就买下,一亩地一百斤小麦。不是死地,等你们生活好些,你们随时都可原价赎回,毫厘不少,这也是给你们留条后路,你们看行吗?”“行!行!”三人几乎一齐回答。买卖成交,王林、刘起、吴四分别卖大山四亩地,各得四百斤麦子。铁山也从中得到一百斤麦子,算是割耳朵。
“土地是你的命根子,不种怕饿死?年纪还小了,成天没黑没明的干,全家人都跟着你累死累活,受苦遭罪!”不管老伴怎样嘟囔,大山也不生气,还劝老伴说:“亮他娘,庄稼人不种地会生病的,没有干活累死的人,还是饿死的多。”秋月心里也有点埋怨公公不要命的干,可嘴里没说出来。老伴尽管唠叨大山,可心里还是关心,怕他累坏了身子,就跟大山商量说:“洪亮他二舅是个瞎子,光棍汉,在家也吃不好,睡不好,虽说眼看不见,很勤快,什么活都能干。打水、铡草、喂牛、推磨,跟好人一样,不如让他来帮你干活,怎么样?”“好!好!那就快快叫他来吧。”大山非常满意地答应了。第二天瞎子二舅就来了。
霜降已过,凉意甚浓。天不亮,大山就赶着牛下地了。尽管种麦的季节已过去了,但大山不能让新买的十二亩地白着,也要种上麦。常言说,一麦赶三秋,哪怕一亩地收七八十斤麦子,也能多收近千斤,总比闲着地强得多。人勤地不懒,人懒了,有地不种,再多的土地也没用。大山也暗暗地和朱广福较起劲来,可年年他都是下风。朱广福年年都比他多二三千斤麦子。因为朱广福比他多三十亩地。对朱广福他羡慕,不嫉妒,但是有恨。朱广福太黑了,他宁愿粮食坏掉也不给穷人吃。听说今年朱广福坏掉一千多斤麦子,都倒在了大水坑里。大山却不同,陈粮食从没坏过,因为等到新粮食下来,陈粮食所剩无几了。他家的粮食大都周济穷人了。特别是春天,青黄不接闹饥荒,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来大山家借粮,大山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他有一个信条:放着粮食不能饿死人。所以,人们送给大山一个雅号——大善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大山是个急性子,干活很紧,头天耕好的地,第二天就早早种上了。种上了麦,是农闲的时候,可大山都不肯闲着,放下筢子拿扫帚,放下抓钩拿铁楸,和瞎二舅一起喂猪喂牛,还常常五更起来,扛着粪萁、踏着月光、披着晨霜,走街串巷,拾粪积肥。秋月婆母俩地里没活,家里纺花织布,做鞋袜,做衣裤,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近几天,秋月很少纺织做针线活了,忙着帮月娥收拾东西,因为月娥肚子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挺了,看来将分娩了。这天半夜,刮着北风,飘着雪花,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秋月惊醒,“嫂子,生了!嫂子,生了!”是洪强的声音。她连忙穿衣起来,向月娥房里跑去。月娥披散着头发,坐卧不安,痛苦地呻吟着。秋月赶快把床铺好,让月娥躺下。仰面向上,四肢伸开,随着胎儿的下游,让她顺势用力外排。秋月又赶快准备了一盆温水,洗了洗手,准备好扎脐带的绳线。月娥呻吟得越发厉害,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躺下,她不敢坐,肚子疼得她直叫。秋月急的转来转去,脸上直冒汗。她让月娥躺下,把腿叉开,她看清了,露出一只小脚丫,秋月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秋月也曾经给别人家接过生,那都是先出小孩头,顺头顺脑,叫顺生,小孩很快就生下来。可是月娥是先出小孩脚丫,这叫倒生。可怕的是先出一只脚,就更难生了。月娥痛苦难耐,撕心裂肺般地鬼哭狼嚎。大山媳妇也被惊醒了,跑过来一看情势紧急,忙吩咐秋月快快烧上一炷香,娘俩一齐跪倒磕头,求神保佑月娥顺利生产,母子平安。祷告一遍又一遍,可今天上神不灵,月娥还是拼命地哭叫。婆婆忽然想起西刘庄有个王姥姥,接生很内行,连忙喊来洪强,要洪强推着车子去请王姥姥,并再三叮嘱洪强:“跪下磕头,也要把王姥姥请来!”洪强答应着,推起独轮小车,一路小跑向西刘庄奔去。一炷香烧完,秋月又点了第二柱,和婆婆一起,又跪下祷告。月娥又从床上站起身来,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赤身X裸着体,腰弓着,肩耸着,像在用力,可是不顶用,小孩的一只脚随着月娥的用力一伸一缩。月娥看婆婆和秋月还在烧香,急急地哀求道:“别烧了,不顶用。嫂子,快想个办法救救我和孩子吧!”秋月站起身来看着婆婆,婆婆也看着她,都无可奈何,一筹莫展。等洪强回来最快也得两顿饭功夫,时间长了,恐怕大人孩子都危险。秋月想到这里,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她挽起袖口,洗了洗手,她要月娥快躺下,并嘱咐月娥配合她行动。月娥躺下,双腿叉开。秋月一手托着小孩的脚丫,要月娥用力上吸,秋月趁势把小孩的脚丫送进阴的道里。秋月往上捋了捋袖口,右手伸进月娥阴的道,摸索了一阵,摸到了小孩另一只脚丫,原来这只脚是蜷曲着。秋月不急不躁,轻轻地把小孩腿拉直,两脚并齐,靠近月娥阴的道口,秋月收回了手,左手抚着月娥的小肚,要月娥用力外伸,秋月顺势不轻不重地下推,此法果然凑效,小孩露出双脚,又露出双腿。秋月不停地有节奏的喊着,“吸——伸,吸——伸,吸——伸”左手也有节奏地推动着,月娥也配合得恰到好处,生出来了,生出来了,随着月娥地最后用力一伸,小孩哧溜完全脱离母体,秋月赶快用手抹去胎儿脸上、鼻子上、嘴上的阴膜粘液,孩子“哇”地哭出声来,秋月和婆婆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婆婆忙拿来剪刀,要帮秋月剪断小孩的脐带。秋月阻止说:“不行,怕剪刀不干净,小孩得风!”说着,俯下身子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咬断脐带。为了驱寒,婆婆生着火,柴干火旺,不一会,屋里暖烘烘的。小孩或许还不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呱呱哭个不停。秋月用花面被把小孩包好,送到月娥的怀里说:“孩子想妈妈了,娘俩亲亲吧。我去做饭去。”月娥刚才还是重石坠心,现在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可身子虚弱的很,她不愿动弹,抬眼望了望孩子,胖乎乎的,手舞足蹈,十分可爱。刚才的痛苦,换来了新生,也值了。脸上不仅露出笑容。饭做好了,秋月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热米饭,饭里放了一大把红糖,又端来五个热鸡蛋,嘱咐月娥说:“生了孩子,身子太虚弱,要多吃些,补补身子。”“谢谢嫂子!”秋月和婆婆也确实感动了月娥。秋月先剥了两个鸡蛋放在碗里,把碗递给月娥说:“米饭要趁热喝,鸡蛋也不要凉吃。记住,这一个月内,孩子的屎布尿布我来洗,你可不要用凉水洗,人们说,不满月得的病,一辈子都看不好。还要记住:今年是龙年。孩子的生时是十一月五更天,大约是寅时,孩子大了,算卦合年命要用的。”嫂子是个细心人,想得真周到,以后还要多靠嫂子照顾,我要感谢嫂子一辈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子还能是外人,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娥妹,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嫂子,你给孩子起个名吧。“”不,娥妹,老规矩是,爹不起,娘不叫,爷爷奶奶送大号。还是让我二叔二婶起吧。“”什么?叫他们起,他们配当孩子的爷爷奶奶吗?看见他们就恶心,什么狗呀、驴呀的,他们也根本起不出好名字来。“月娥一脸不高兴。她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今年是龙年,出生在寅时,寅龙,她忽然叫道:”叫寅龙!“秋月拍手夸道:”好听,这名字好听又吉祥,说不定长大真的成龙呢!“”但愿如此!谢天谢地!“月娥自我陶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