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就是林燕,中年女人是她娘。自上次子辰去河南考工人,让林燕照顾娘,不料林燕不辞而别,林燕感到对不起子辰,所以今天买十个馍,娘俩一起去看看子辰和秋月,没想到十个馍,让来喜骗去五个,还剩五个馍,是少了些,少些就少些吧,礼轻情意重嘛。
刘来喜走在路上,喜不自禁,觉得肚子饿了,心想,喊那么多表姨才骗来五个馍,我得先吃一个占住,不然到家一个也吃不到。一个馍很快下肚,脚步更快了。耿爱荣在家等急了,不住地向外张望,嘴里还骂着:“龟孙羔子,到现在还不来,死外边了!”
正骂着,来喜走进门来,举起手里的馍喊道:“宝贝,看!”爱荣看到就四个馒头,笑着责备道:“一上午就弄来四个馍,还多有功似的!”
“四个也来之不易呀!”来喜说。
爱荣拿一个馍送给爹爹,这三个馍不大一会,她就全下肚了。
“来喜,这四个馍,你怎样弄到的?”爱荣问。
“四个馍,我喊了四十个姨,才弄到。”
“只要弄到馍,奶奶姥娘也得喊!”
爱荣走近来喜,望着来喜,脸上现出忧郁表情,压低声音说:“我担心你会出事!”
来喜笑了笑说:“杞人忧天,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
“今天上午,一个算卦的瞎子从门前过,唱道:”老鼠日牛,大事临头,牛生老鼠,得官得府。来喜,你属鼠我属牛,明年咱孩子出生,正好是鼠年,孩子能当大官,怕你摊大事!“
来喜安慰爱荣说:“瞎子第一句说错了,也算错了,应该是:‘老鼠日牛,吃穿不愁’,第二句算得完全对!”
“但愿如此吧!”爱荣自我安慰说。
“爱荣,我得回家看看,从早晨到现在,我还没回家呢。”来喜说。
“去吧,舍不得你那母猪!”爱荣嘲笑说。
刘来喜刚走出爱荣家门,正巧碰见林燕娘俩,来喜拔腿就跑。“骗子!骗子!”林燕直喊。
听到喊声,月娥走了出来,一看来喜在跑,林燕在喊,便厉声喝道:“站住!”月娥的话很灵,来喜不敢再跑,停了下来。林燕指着来喜对月娥说:“姑姑,是他骗了我们五个馍!”月娥听了,火了,厉声厉色地命令道:“来喜,把馍交出来!”“林书记,月娥婶,馍是交不出来了,进了加工厂,快到出口站了!”刘来喜又把脸转向林燕的娘,可怜巴巴地说:“表姨,表姨,表姨,五十个表姨就不值五个馍吗!”林燕看来喜嬉皮笑脸,流里流气的样子,感到一阵阵恶心。月娥也啼笑皆非,摆摆手,让刘来喜走开。刘来喜走后,月娥听说林燕娘俩去子辰家,很是生气,阻止她们说:“看他们做什么,地主婆子,地主羔子,没一个好人,少与他们来往,免得被他们沾黑了你们。”“上次,子辰枯井救过林燕,子辰也不像坏人,我们去看看他们就回来。”林燕娘说。
“我看你们还是不去为好,我大小是个干部,我的娘家嫂子和侄女,给地主家好上了,对我的影响也不好!”月娥说着,拉住了嫂子的衣袖不放。
“娘,你别去了,我自己去看吧。”林燕说。
“燕,你是个学生,更应该划清阶级界限,可别上了那个黑小子的当!”月娥告诫林燕说。林燕执意要去,月娥也没挡住,林燕还是去了。
刚才,月娥她们三人的说话,子辰在家里听得真真切切,心中十分气愤,既然我们是坏人,就不见吧。子辰拉着娘,走出家门,躲在外边。再说,子辰也生林燕的气,上次考工人,托付林燕照顾娘,林燕失信,没尽到责任,导致娘差点没淹死,所以他也不想再见林燕。
林燕来到子辰家,关着门,没有人,林燕耐心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子辰回来,她推开门,把馍放屋里,便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天刚蒙蒙亮,赵庄的上工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不到十分钟,连响了三次。人们猜想着,可能上级发购粮证了,要是平时干活,上工铃不会这么紧,这么急,要不然,是赵庄出了第二个赵大山,上级又来发抚恤金了,赵庄没有第二个秋月,上级发抚恤金,社员也捞不到。人们猜想着,反正有要紧的事,不一会,人们便到齐了。月娥又情绪激昂起来,她提高嗓门说:“同志们,今天县里参观团来我们赵庄参观,为了迎接参观团,我们庄东边的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我们必须修好垫平,今天早晨就行动,按人分开,每人一米,谁修好,谁完工,早晨修不好,上午继续修!”刚才人们想的都是好事,没想到是修路,出力流汗的活,心里绚丽的气泡破灭了,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哼唉不止,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得干,女皇的命令不得违抗,抗也抗不住,谁抗谁倒霉。人们无可奈何地回家拿来铁锨,李成民、刘起两个人分了工,秋月被分在最东边,粉到最后,还剩两米没分下去,李成民犯愁了,二米怎么分呢?月娥有办法,她说:“二米不好分,就给秋月一次改造的机会吧!”最后的二米就给秋月了。秋月本来该分二米,结果分了四米。修路,需从路沟里往上翻土,路沟很深,别说秋月,就是青壮劳力,翻起来也很吃力。劳力一锨一锨地翻,秋月半锨半锨地翻,后来半锨也翻不动,她就一点一点地往上翻,她三锨四锨没人家一锨翻得多,可是她还是不停止地往上翻着。路面有的地方坑多,坑大,坑深,有的地方坑少,坑小,坑浅,分的一样多,可工有大有小,有的翻几锨土,用锨一推一平就好了,有的翻半晌还填不平坑呢!人要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秋月身小力薄,又没男劳力,分的路面坑多坑大还深,好像上天故意的刁难安排。
不管月娥一再催促,快点干,快点修,扬鞭催快牛,可是牛儿吃不饱力不足,依旧瘦牛拉破车,慢腾腾,松松垮垮,精神振作不起来。人们懒懒散散地干着活,对最近村里社里县里发生的事挺关心,谈论很有兴致。
“二嫂,我们赵庄在全县出名咯,林月娥也闻名全县,听说月娥又要高升了。”刘起的媳妇低声 李二嫂说。
“我知道,我比你们知道的还早呢。”李二嫂说,“早几天县里开大会,月娥向县里汇报今年小麦产量,月娥说我们赵庄小麦产量卫星上了天,产量过了关!”
“产量多少是卫星上天?多少是过关?”张二牛问。
“二千斤是过关,五千斤是卫星上天。”桂花说。
“月娥的发言一炮打响,一鸣惊人,轰动全县。”吴四说。
“月娥是个大红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要提拔她当县官!”李二能说。
“我们赵庄人也都红起来,富起来。”李成民吹嘘。
“我们赵庄人每人分三百斤小麦,家家户户大囤尖,小囤流,粮食多的发了愁。”李二嫂笑着,撇着嘴说。
“这两个吹牛大王,丧尽天良,牛皮吹得大无边,把赵庄吹上了天。赵庄人一天三顿野菜当饭,饿得皮包骨头,还说赵庄粮食多得发了愁,放您娘的狗屁!”张二牛气愤得骂了起来。
“二牛哥,小点声,他们来了!”刘二成拉住了张二牛的胳膊说。
月娥和李成民从西边走来,看到大家不紧不慢的样子,月娥又督促说:“加点油,赶快点,别耽误了事!“
“你们说,我们做,你们看,我们干,不行咱们换一换,我说说,你做做,我看看,你干干!”王二憨说起了顺口溜。人们都笑了,月娥也笑了,她讥讽二憨说:“想当官吗?回家找您爹娘去,回回炉,等来世吧!”月娥一棍把二憨打闷了,人们止住了笑,对月娥的强势霸道很生气,似乎她当官是世袭的,老祖宗留给她的家业,非她莫属。
有的人草草率率地修了修就完工了,人们陆陆续续下班了,秋月的工刚开头,还早着呢。秋月又干了一会,看了看天,子辰该放学了,得回家做饭,等吃过饭再修,秋月正要扛起铁锨回家,月娥喊住了她:“秋月,人家下班,你也下班,人家不干,你也不干,人家修好了,完工了,你才修了多少?”
“该放学了,我得给子辰做饭,吃过饭,我再来修。”秋月说。
“你可不能耽误事,参观团来之前,你必须把路修好!”月娥很强硬的说。
“是的,我不会耽误事。”秋月说。
秋月正要回家,正巧,子辰放学回来,子辰说:“娘,你回家做饭,我来干!”
“孩子,慢慢地干,别太猛,别累着。”秋月嘱咐一遍,便回家了。
子辰可不肯放慢,又快又猛,不一会,便热得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两手都磨起了大大的血泡,钻心似的疼。可子辰还是不肯放松,他知道,自己多干一锨,娘就少干一锨,娘就少累一点,他恨不能一下子全干完,让娘好好的休息。
秋月做好了饭,其实熬好了野菜粥,叫子辰回家吃饭,看到子辰热的汗流浃背,两手都起了血泡,心疼的哭了:“孩子,你为什么不听娘的话,你要把娘气死了…。。”
“娘,我年轻少壮,干点活不算什么,当时累点,过一会就不累了,娘,你别生气,以后我听你的话。”子辰说着便回家了。
子辰走了以后,秋月一边翻着土,一遍边流着泪,她太心疼子辰了,年龄这么小,跟着自己受这样的苦,遭这样的罪,可他从没抱怨过娘,还想方设法帮娘分担忧愁,帮娘解除痛苦。这样懂事的孩子,当娘的太委屈他了。秋月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悔恨,眼泪止不住地流。秋月哭着干着,忽然听到东边传来汽车喇叭声,秋月慌了,别是参观团来了,秋月加快了翻土,可为时晚矣。两辆汽车停在了她面前。从车上下来六个人,两个中年人,四个年轻人。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两眉上挑,两眼深邃,黝黑的脸庞透出红润,左耳垂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隐约可辨,右嘴角有一颗豆粒般大小的黑痣,很显眼。中年人走近秋月,路沟是那样深那样陡,面前的女人是那样瘦那样小,一锨土是那样重,翻起来是那样吃力,中年人收敛了笑容,一种怜悯同情袭上心头。他邹了邹眉,脸色忧郁地说:“同志”,一个同志出口,秋月惊慌得手足无措,连连说道:“大人,不、不、不要这样喊!”
中年人说:“南京到北京,同志是美称吗,你也可以喊我‘同志、呀。”
“不,不!我不是你的同志,你也不是我的同志!”秋月不住地摆手说。
“为什么?”中年人疑惑地问。
“我家是地主,有人喊我地主婆。”秋月说。
中年人怔住了,这样的人该不该喊同志,喊了是对还是错,他也拿不定主意了。他犹豫了一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月”秋月回答。
“我喊你秋月嫂,可以吧,我姓张,叫张志远,你就喊我志远吧。”
一个年轻人忙插话说:“他是张书记。”
“秋月嫂,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在修路?”志远说。
“人家都修好完工了,我们家就我和儿子两人,儿子上学去了,所以我一人修。”
“你们是分开修的吗?”志远问。
“是分开修的,按家里人口多少,每人一米,我家分四米。”秋月说。
“你家两个人,怎么分四米呢?”志远又问。
“林书记说,给我一次改造的机会,多分给我两米。”秋月说。
志远听了很生气,埋怨月娥太欺负人了,但没表现在脸上,志远跳下路沟,对秋月说:“秋月,让我来翻土,也给我一次改造的机会吧。”
“不,张书记,你不需要改造,你是干部!”秋月不肯放松手中的铁锨。
“越是干部,越得改造!”张志远硬是把铁锨从秋月手中接过来,挽了挽袖口,干了起来。
张志远正干得起劲,月娥看到了,急忙跑过来,老远就喊:“张书记,你怎么能干这个?”张志远看月娥跑来,便停了下来,对月娥说:“你给秋月一次改造的机会,也要给我一次改造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你以后也得多有几次,不能光改造别人,不改造你自己呀!”
“是,张书记说的是,是、是对的!”月娥脸上觉得发热,皮笑肉不笑,地语无伦次。
一个年轻人跳进沟里说:“张书记,你歇歇,我来。”张志远跳出了沟,问秋月:“你男人哪?”
“叫日本兵打死了!”秋月说。
志远的问话,触痛了秋月心里的伤疤,感到内疚,没再往下问。
年轻有力,不一会路就修好了。志远对秋月说:“秋月嫂,今天我们也帮你干活了,今天上午,我和小刘去你家吃饭,欢迎吗?”
“不,不!张书记,你们还是到别家吧。”秋月又慌了,连忙阻止说。
“家常便饭,平常吃什么,就做什么。秋月嫂,我这个县太爷说出的话,总不能再让我收回去吧!”志远笑着说,又转脸对另一个中年人说:“刘县长,你们四个跟月娥、李成民去,各家各户都要走一走,看一看。”刘县长答应了,四人便一同跟月娥李成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