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松客没有理会白萧桓挪揄的神情,继续道:“我与她突破重重包围到了泗水边,回到幻剑山脚下。我跟她说我要返回山门,让她回家……当时我还纳闷她为何这么听话,后来,她果然偷偷的溜进幻剑山,跑到荡剑峰来找我。”
“道魔本就宿怨未消,虽然道魔之间已有百年没有冲突,但势同水火的形式从来没有变过,而一个魔门少女潜入道门圣地,自然为山门弟子所不容,她还没找到我,就被师公发现了。”
莫松客讲到此处叹了口气,白萧桓知道那一幕应该是他极不愿意回忆的。
良久,莫松客苦笑了一阵,他将桌上的酒壶又拿了起来,灌了一口酒,平静地道:“你师公将她擒住,便要押她到断剑峰剑狱受刑。”
“我听闻此事去帮她求情,不料被你师公打了出来,后来我夜闯剑狱偷偷把她带到山下,让她自己回去,谁知她不肯走,一定要我和他一起走。”
白萧桓听到这也是一阵咋舌,暗道邋遢道士你不会是在胡吹大气吧,竟然有姑娘要拉你一起私奔?
莫松客将酒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继续道:“我自然不能答应她,她一气之下在山脚不肯离去,终于被门中的追兵赶来,慌乱之中,你师公以为我要背叛山门,想要下手清理门户,她……却代我受了师父一剑。”
白萧桓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好奇呢?他有些怪自己想要刨根问底了。在他看来,那位姑娘应该没有能够活了下来,否则邋遢道士不会像如今这般。
果然,莫松客双目望着桌上闪烁的烛火,继续道:“我把她葬在了檀州城西面的君子山上,这些年来,我时常会去看她。”
讲到此处,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微笑,在他心中,那个叫凌落雪的美丽女子花貌如昨,从来不曾离他而去。
白萧桓此刻却在凝神考虑,那位魔门少女凌落雪和风绝迹的关系,风绝迹必然知道自己身世的线索,他和邋遢道士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却为何在邋遢道士背后偷偷的教我?
难倒自己和冰圣宫会有什么联系?想到这,他早已平复的心情又是忐忑起来,自己如今身处幻剑门,邋遢道士和师兄都对自己不错,若自己真和冰圣宫有关系,自己该如何自处?
正当他心中担忧的同时,莫松客又道:“后来,你师公把我关在荡剑峰两个月不让出门。”
“她是凌贯秋的女儿,死在幻剑山,冰圣宫没有前来复仇也着实是件奇怪的事情。果不其然,之后,分散在北魏和南晋的魔门门派幽冥教、狂心阁等几派大批进犯幻剑山,打着为冰圣宫圣女复仇的旗号。”
“幻剑山实力本也不弱,但几大魔门来势汹汹,不得不想落霞城等南晋道门求援,我被你师公放了出来要我将功补过,但我那时已经意志消沉,只打算待消灭魔门之后便回山闭门不出。”
“南晋的道门和几个魔门大派打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南南北北的穿插其中,最后,幽冥教等几个魔门门派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殆尽,我也终于完成了你师公交予的任务,回来的路上我捡到你大师兄,便把他也一并带回山门。”
白萧桓听完,心中总算对邋遢道士的过去有了些了解,但是却又有了个更为担心的问题,自己的身世。
当年自己为何会被遗弃在荡剑峰?而遗弃自己的人为什么算准邋遢道士一定会收留自己?
而且,风绝迹找到自己传授自己许多招式,他蓦然想起那些招式都是近身搏杀阴厉诡谲,完全是魔门招式的路子,不由更加确定自己和冰圣宫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想到此处,白萧桓心中已凉了半截,照刚才莫松客所说的话来看,如今的道魔之间仍有不小的隔阂,自己身负冰圣宫的武学……慢着,他忽然想到自己随身佩戴的黝黑玉符,想起了那篇《澜歌诀》。
这法诀根本就是与幻剑门的入门心法《清心篇》格格不入,完全是不一样的法诀,难道它会出自冰圣宫?
接踵而来的想法让白萧桓有些透不过气,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竟会和冰圣宫扯上关系。
虽然他想极力否认,但风绝迹不仅对自己悉心教导,还给了自己极为珍贵的本命玉筒,甚至在关键时刻不远千里驰援,救自己于泗水之上,若说自己和冰圣宫没有关系,他自己也不会信。
自己和冰圣宫究竟有什么关系?这让白萧桓有些坐立不安,他甚至想站在风绝迹的面前,不顾一起的追问风绝迹自己的身世。
一时间,师徒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桌上的烛火在微风下轻轻摇曳。
白萧桓叹了叹,有些为自己的境遇感到怅然,自己断然不会背弃荡剑峰,但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真和冰圣宫那庞然大物有某种关系,想要独善其身决计是不可能的。
莫松客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藤椅之上,双目半闭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讲过。
白萧桓望着他枯槁消瘦的面容,微微一叹,他觉得这些年来,老道士着实是可怜的很。
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他现在忽然很想见风绝迹一面,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要向他解答。
“别忘了我的五十坛酒。”身后传来莫松客慵懒的声音。
白萧桓苦笑连连,暗道:“邋遢道士你又何必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你若没有耿耿于怀,这些年怎么会搞成这幅模样。”
他终究点了点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莫松客伸手一弹,桌上的烛火应声熄灭,黑暗中,他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便呼吸均匀地打起盹来。
檀州城,白萧桓走在泗水江边,望着这悠悠江水,心里又是一阵怅然。
风绝迹英俊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想到刚才邋遢道士的那句话,风绝迹和魔圣凌贯秋的女儿凌落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邋遢道士是差点成了魔圣女婿的人,而自己,却是和冰圣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幻剑门弟子,自己和邋遢道士,还真是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莫非这就是荡剑峰的传承?
他自嘲一笑,摊开了手掌,一枚洁白的玉筒正在手心,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微凉触感,这是风绝迹给他的最后一枚玉筒。
想起多年来,风绝迹对自己的教导,他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虽然风绝迹寡言少语,但白萧桓知道他并不是心机深沉之辈,甚至,他不太喜欢耍小聪明的人,因为他太骄傲,他的眼里只有绝对的实力才代表一切。
一个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玩弄心机?
若当面质问他自己的身世,他必定不会说假话。因为,他根本不屑于骗自己。
但是,自己真的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了么?
回想起这些年来在荡剑峰,邋遢道士不教自己剑技,自己恨得牙根痒痒的情形,想起自己抱怨师兄做的饭菜油水太少,邋遢道士嗤之以鼻,说不让师兄杀生的事情,还有自己将邋遢道士的洗脚水偷放到落剑峰水缸的事情。
还有……那个坐在洗剑潭边修炼的萝莉小美女。
此时的她已变成了流风回雪、顾盼嫣然的美丽少女,她害羞起来总是脸红,虽爽朗豁达,但骨子里却单纯地像张纸。
想到这些,白萧桓捏着玉筒的手犹豫不决。
此刻,这小小的一截玉筒在他手上,却显得重逾千斤。
夜风轻拂起他鬓角的发丝,越发怅然的神情,代表着他的内心仍旧没有结果。
他又想起来在前世,似乎还没有这样纠结的时候。
难道是这一世自己体会到了别样的东西?无论是邋遢道士还是余萧辰,对自己来说不就像是亲人一样么?
还有水曼姿,这个美丽倔强的少女,让他有一种置身童话中的感觉。
这些感觉,本就是前世的他无比向往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嘲的笑了笑,终究还是将手中玉筒放回怀里。
白萧桓知道,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这个勇气。
他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世,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外来者”,父母亲情于他来说,又如何有真真切切的老道士和师兄来得真切?况且他只是个被遗弃的婴儿,自己又何必还要拘泥于此?
想起风绝迹的话,他到此时更加认同。
大丈夫行事,决计不能逆了本心。
如同邋遢道士,当年行差踏错,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以致活在内疚当中二十年。
白萧桓早已把荡剑峰当成了自己的家,或许是在多年前邋遢道士帮自己连输两个时辰真元,为自己压制体内寒气的时候,也或许是余萧辰帮他把积了十几天的衣物全部洗了,并晾在院子里的时候。
他明白,自己绝不会背弃荡剑峰,不会背弃邋遢道士和余萧辰。还有……秀剑峰那位爱穿梨色衣裙的美丽少女。
这就是自己当下的道心,也可以说,这是自己如今最为珍贵的东西。无论是谁想要把他们从自己身边带走,自己必定抗争到底。
想到这里,白萧桓脸上又出现了一抹笑意。好歹如今也是千秋会的种子选手,邋遢道士和师兄总该高兴才是。
那丫头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高兴的很,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睡了没有,她会不会也在想自己呢?
他闭上眼睛,狠狠地吸了口气,感受着微凉河风带来的美妙感觉,不由开口大喝了一声。
好在此时已是深夜,此处又较为偏僻,所以这一声大喝也没有引来什么人,倒是给泗水之上几艘花船里的姑娘们吓了一大跳,纷纷探头出来凝神观望。
发现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郎之后,姑娘们俱是掩嘴嗤笑,暗道如今寻欢作乐的公子哥真是有雅兴,深更半夜的还在江边大喊大叫,倒不知是想引起哪家姑娘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