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俩在干啥呢?”
强烈的阳光下,我静静的趴在爷爷腿上,故事不算清晰,当时的我也没有太懂,只知道即使阳光已经晒的脸颊发烫,可背脊却还是隐隐发凉。
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个故事还是忍不住问爷爷,那把匕首,可是漆盒里的那把?
“这不吓唬吓唬这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爷爷笑容灿烂的看着喊我们吃饭的奶奶,不知在掩饰什么,或者躲避什么。
听完故事的当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温度持续在40度丝毫没有要褪下去的意思,恍惚间,被烧的有些神志不轻的我总能听到两个人激烈的吵架声,摔东西的声音,以及两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那时候的农村没有现在的医院这般敬业,晚间没有医生愿意值夜,也没有120可以急救,所以那时候的我就只能模糊的感觉到妈妈的焦急,哭泣,和白酒的清香。
在我记事的时候开始,爸爸就是不在家的,似乎是在很远的工地干活,因为要养家糊口。
小时候我对爸爸的印象是模糊的,可那晚却异常清晰。
高烧持续到凌晨三点,白酒也用了,退烧药也吃了,可温度依旧严守着它的阵地丝毫不曾退步。实在没有办法的妈妈只好背着我跑到了爷爷家,那时候我家住在庄外,爷爷奶奶住在庄里,虽然现在看来路程并不遥远,可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却是相距万里。
“你们行行好,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冤有头债有主,不要缠着她不放…”
妈妈略带哭腔的声音低低的喃呢嘟囔着,从我发烧开始,妈妈便一直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恳求时而咒骂,据说这是奶奶交给妈妈的秘法,说鬼魂债主最怕女人咒骂絮叨,这样它们会觉得烦躁而离开,后来长大了开始为那时候的自己担忧,觉得很好笑,她们还真是迷信。
“出太阳就好了,明天还不行让你三婶给她叫叫。”奶奶轻声说着,也算是对妈妈的安慰。
模糊间感觉到周身像是被烈火燃烧,无数的人影挣扎着向我靠近,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寻找爷爷的身影,因为只有到了奶奶家我才能感觉到片刻安心。
在门口我看到了那个有些失落的背影,爷爷是他们那一辈的老二,可因为一些变故却只能当老大使唤,爷爷的一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可也没有留下什么坏习惯,除了喜欢喝两口啤酒并不抽烟,可那晚,不知是错觉还是现实,我竟看到爷爷头顶冒着缕缕青烟。
再次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已经有些涣散,脑海中是嘈杂的争吵声,哭泣声,还有红色的火光。
“可可,起来吃点东西。”
意识再次清醒时,已经在村里的卫生室了,妈妈摸了摸我已经泛凉的额头,终还是笑得有些苦涩。
“这小丫头热着了,这热着比冻着厉害,看光打退烧针我给你打了三次。”护士阿姨一本正经的说着,手里还摆弄着一根细长的针管,脸上的笑意像是在炫耀她的厉害,或者是想看我害怕的样子。
我咯咯一笑,和我妈说着我昨天发烧时听见的事情,转眼撒摸着爷爷的身影。
“别胡说八道,你那是烧糊涂了。”
妈妈严厉的呵斥着我,眼底尽是紧张,胡乱的塞给我两口吃的,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大约过了半小时,大概到了换水的时候,我本想着喊护士阿姨,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我一直知道有种现象叫做鬼压床,而那次算是我第一次经历。
眼看着水一点点的流了下来,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胶管开始回流。
其实我这个人很怪异,从小像是缺少了一根会害怕的神经,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能使我害怕的能力,看着身边的朋友怕黑,怕血,怕虫,怕鬼,我只觉得很不理解,我对黑暗的向往就像发自内心的欢喜,因为没有什么比黑暗的夜空更能掩盖一切,而对血的渴望却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的事情。
“你看看你这闺女,木水了你咋不吆喝声呢。”护士阿姨来给其他病人换水时发现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焦急的赶紧给我换上水,还一边埋怨着我妈的不负责任。
我再次看着鲜红的液体被透明的药水压了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万千大军压境,百姓根本无力反抗。
“可可,你娘呢?”
爷爷一如既往的满脸笑意,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我扎着针头的手上,即使那时候盖着毯子,爷爷可能看不见,可我还是有种感觉,他是故意的。
“爷爷,鼓针了。”我有些委屈的说着,转眼却能看见另一个黝黑的身影。
“咱不输了。”
爷爷紧张的说着,一边喊来了护士,拔了针管就带着我离开了,我不知道那时候护士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只知道临末听见一句烙印在脑海中的话语。
“一家子都是怪胎!”
阳光依旧很强烈,我有些虚弱的躺在爷爷大斗的车子里,脑袋有些晕晕乎乎,明明三伏的天,为何我总能感到寒冷。
回到奶奶家,不知何时跑掉的妈妈早就坐在那里,看着眼睛像是哭过,又像是被烟熏的,因为整间小小的房间里早已布满烟雾,有香的淡淡檀味也有冥纸的草木清香,总之,这种味道只有逢年过节祭祀时才能闻到,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对这种味道便并不排斥。
“快让你三奶奶给你叫叫。”见我进屋,奶奶赶紧说着,快步将我身上的外套扒拉下来,给了一旁早已白发的三奶奶。
在我很小时候就知道,三奶奶是神婆,也是和死人打交道打了一辈子的人,三奶奶糊的纸人花圈在我们镇上是很出名的,那双巧手糊出来的车马轿子就像真的一样栩栩如生,但三奶奶这个人很孤僻,没有人请她是不出山的,而要请也必须去亲自去她家里请。
我曾有幸跟着奶奶去过她家,因为她和奶奶的关系是最好的,我不知道她和我们家的关系,只知道所有我们这辈的孩子都叫她三奶奶。
三奶奶的家院中有棵很大的枣树,整个将并不大的院子遮的严严实实,那时候的老人住的都是土胚屋,屋子窗口很小,原本光线就不好,这样被枣树一遮就更加阴森昏暗了。
“坐在院子中间画的那个十字花上。”
三奶奶缓缓开口,雪白的发丝衬托着她的年龄,伸手搓着奶奶递给她的外套,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我听话的转身坐在院子里,任由阳光洒在身上,茫然不知的数着地上的蚂蚁。
所谓的叫叫,也就是我们这边很流行的叫魂,只要小孩或者大人生了病多半就是丢了魂,魂要是丢了很难不生病,所以只要找个神婆,把魂叫回来,病自然会好,根本不需要打针吃药。
我被叫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尽管心里无限鄙夷这种迷信风俗,可对老辈的尊敬却不容许我表现出一丝的不耐。
“可可唉,回来毛?”
低沉的声音悠悠的喊着,三奶奶将我的外套拖在地上,在我身边围着转圈,一边转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我木呐的坐着,机械的回答着三奶奶的呼唤。
“回来了…”
大概喊了几十声,眼看着我唯一喜欢的外套在泥土地上被拖成了黑色,才幽怨的回答了最后一声,任由三奶奶将已经发黑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很好啊,魂回来就木病木灾咧。”
三奶奶严肃的脸上布满笑意,可在刺眼的阳光下,我依旧觉得阴森可怖。
叫魂仪式最后在一碗凉水和用力拍打下结束,我有些眼泪的揉着被打痛的额头,这每次叫魂还要挨打,说是打得邪魔冤魂,其实疼的还不是我自己,真是封建迷信。
经过叫魂仪式,我果真没有再发烧,也没有在听见过那些奇怪的声音,生活依旧继续,似乎一切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