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们边忙边聊吧。”叶思梅已经拿起锄头。
莞儿贞儿不明所以,道:“公子这是为何?”
“我想时间无多,虽然费蛮力也勉强使得,可是,不如从水源那处挖道小水沟过来,就不用来回奔波提水了,既费臂力又费时间。两位姐姐,是否在理。”
“难为公子想得周到。”贞儿在暗地里想,这么一来,这位素昧平生的叶思梅就不只是帮她们一回了,那可是一劳永逸啊。佩服他心思的精细,便道:
“公子——”
“姐姐们忒的客气,莫使‘公子’长‘公子’短的。叫俺名字得的。”
“可使不得。公子是何等样人——”
“我说两位姐姐才是神仙般的人物,静静站在那里,就让人羡慕了。”
“原来公子是嫌我们多嘴呢。”莞儿猛地插道。
叶思梅一时苦笑,要这么说倒也是有几份道理,在他心里,有时女孩子的声音就是天籁,不管说什么都是好听;但有时,又觉得她们的话是噪音,反坏了那原先美好的印象。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种时左时右的心里。
“我倒没想到这样误会。恕罪恕罪。”叶思梅连连作揖。
“是了。公子怎么会到这里内急的?”莞儿一直疑问,这时才有机会问出来。
“还不是为着这玉骨山庄的风流雅事。”叶思梅一听“内急”,脸上一红,刚才是撒的谎,现在可是实话实说的。
“公子也看中我家小姐?”二女齐声问道。
“我连你家小姐才貌品性还不知道呢,谈什么看中不看中。”
“那我们如何?”问得跷蹊。
“神仙般的人物!”
“那,我家小姐岂不是真女神了!”
“这——”
叶思梅一时语塞,他原是奉父亲之命而来,实无什么企图,这时倒很想知道这位小姐是何等人物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两位姐姐站在面前这样,才是实在。”
“还嘴硬呢。可是我家小姐大把人羡慕着呢。你也只当作是来游山玩水就行。”贞儿这么说着,又道:
“莞儿,这几株‘数枝寒’已经开了呢。”
“往年都是入冬才开,它开得早,莫非梅花心中有灵,也为着小姐的亲事先吐了艳。”莞儿答道。
叶思梅一瞧,却是最为普遍的红梅,却叫了“数枝寒”的名字,便问道:
“姐姐把这红梅呼作‘数枝寒’,真是体会了它们的心意了。解语花,解语花,你们却是解花语。”
二人笑了道:“我们平时就给这些花起名字玩的。还有‘清疏影’‘浮流香’‘雪暗来’‘旧香’‘解意风’……不过许多都是小姐后来改的。”
“小姐改的?”
“比如这株‘清疏影’,原来贞儿喊作‘疏影横’,自觉满意。小姐听后说,‘疏影横’脱胎于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也算是好的。虽有好事的人以梅曲为美者,便曲尽其事,以为那横枝斜出分支愈多愈好,只是梅之为梅,形状有时不免于受匠人折磨,弄得怪形怪状,其内心却是清高而傲然的,所以不如叫‘清疏影’好,才算是懂得梅的心事。”
“你家小姐真是解梅人呀。”叶思梅心头一懔,默默想到自己的名字。
“你也觉得小姐改得妙呀。我想,解梅的人,不是因为她天资聪慧,可能自己把自己当作梅了,虽然说的是梅的心事,恐怕更多的还是自己吧。”贞儿接着道,“只是我们这般人家的心事,又哪里值得别人来解开呢。”
叶思梅心头一动,这贞儿也有了自己女孩子的心思了,便问道:
“贞姐姐的心思,自然也值得人猜,可是,制谜的人也需露个破绽,那个人才能猜到呀。”
“在理在理。上次梧哥儿来借铁钎,我说要出道谜语给他,猜出才肯借。谁知道他竟不会。”
“看你出得难的,他怎么猜?”贞儿在旁边嘟嘴道。
“却是怎样的谜语?”叶思梅问道。
“‘不臣之心异国里’,这是一道字谜。”
叶思梅细思一会,道:
“这倒是有难度,你考他,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猜贞儿出的谜语,这个滑头。”
“你这样的谜语,只有小姐能猜,还怨人家。”贞儿解释道。
“这原是小姐的谜呀。小姐自然知道谜底。只是我们跟小姐这么久了,也该长进长进吧。”莞儿不服。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的好贞儿姐姐,就出这么一道谜给他猜。”
“却是哪道?”
“‘此树是我栽’,说是猜一个字。”
叶思梅听了,微微一笑,道:
“莞姐姐,刚才你说他叫‘梧哥儿’?”
“对呀,这叫作什么谜呀。任谁一听,就知道是他梧哥儿的‘梧’字呀。”莞儿冷笑了一下。
贞儿却自脸红了。
叶思梅道:
“这就是破绽呀。你如果要他猜出,自然要在他思考所及的范围出谜呀。这好比一个是黄盖,一个是周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明愿意的,碍着什么了,就要转弯抹角,可这个弯这个角又不能太复杂。等到你有个什么‘桐哥儿’的,你也会生怕自己的破绽不够破的。”
贞儿脸上又红了一阵,道:
“就是。上次桐哥儿来,你不就——”
莞儿一个急步,已经掩住了贞儿的嘴,道:
“小蹄子——”
贞儿挣扎着,二人笑得花儿般颤抖。
“果真有个‘桐哥儿’呢?”叶思梅笑道。
“莞儿,饶了我。我不说了,我不说桐哥儿来借水桶的事还不行么?”贞儿一阵娇喘。
“我不说桐哥儿了。我说柚哥儿。”
莞儿这才放了她,自己也整理了一下乱了的衣服和发髻。
“那天柚哥儿双手拄着锄头站在田埂上摇头叹息。我问了他,他说好几次了,见着一个身影在树林中一闪就不见,后来他也知道是谁。最后一次,柚哥儿撞见了,只见他手提水桶屁颠颠地过来,直到听到有人喊才吓了一跳。柚哥儿问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他说是去借个水桶。柚哥儿纳闷,我处就有水桶呀,离得又近,干嘛舍近求远去哪里弄水桶来?那人讪讪地笑说:‘你的水桶那么沉。’‘傻了你呀,桶大桶小,挑的水都一样多呀。’”
叶思梅道:
“不错呀,惰人挑重担,没想到这个人愿意多跑几趟,挑了轻桶。”
“不是哩。你知道那人是谁?借桶的又是谁?”贞儿狡猾地眨了眨眼。
叶思梅心里已经明白,为着见心上人一面,舍近求远,也是痴了。
莞儿看贞儿那鬼样子,心头雪亮,举起手就往贞儿脸上撕,边说:
“死丫头,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