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顿了一顿道:“说来,这全是听一位先人留传下来的说法。”
袁当然在一旁道:“此话甚是。”
“袁世兄,莫若由你来述说这段?”云鹤端起莞儿递来的茶碗,抹了抹碗沿,喝了一口。
袁当然清了一下喉咙,这才说道:
“说起来,那已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家贫早早就出来给饭店当炊事了,可是也帮补不了家里什么,家里向财主贷的钱年年滚利,眼见无法还清,财主这时迫得厉害,说不然要让我娘亲去抵,这哪里是人讲出来的话。那时天冷了,已过了戌时,店家准备关门,我也打算回家去安慰爹娘,却听到门外马蹄声响,待我出来时,两匹白马已定定地立在门前,左边的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左手执缰,正和右边马上的一位女子轻声细语,那女子吃吃地笑,倒好像见到图画上的人物走出来了,我在门口傻傻地忘记了招呼。
“一会,那男子问:‘小兄弟,怎么了,怎么眼上有泪水呢?’我才记起刚才想到父母的悲哀不禁掉了泪,顾不上擦拭就出来了。忙道:‘刚烧火的稻灰进了眼睛,擦的。’
那男子将信将疑地又看了看我,女子大眼睛也看了我一眼,满是关切,虽然没说什么,我觉得已经得到安慰了。那男子又道:‘有什么不痛快人事,说出来让我们看能不能帮?今天我大开心呢。’那姑娘羞羞地道:‘看你。’我还是不肯说。他又道:‘我开心的时候,看到人这么伤心,真是晦气。再不说,这把剑会让你开口。’我才看到他背上的剑穗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那女子说:‘没得吓了小兄弟。’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才把家中的难事说了,听完,他刷的拔出剑来,道:‘真岂有此理!竟有这种恶狗!我的剑听得都要不痛快了!’说着将剑向上一指。那姑娘道:‘云相公,莫子乱来。’她的话听在耳朵,很是舒服,忘记了自己的伤心了。只听她又道:‘你杀了那人,一走了之,官府还不是会追到这小兄弟头上,你这不是更害苦了他吗?’那被呼作云相公的男子悻悻地把剑插回鞘中,道:‘敏妹说得极是,倒饶了这恶狗。是了,小兄弟,你家欠那狗东西多少银两?’我回道:‘现在是五十两,可再过一年就成了一百两了。’那女子道:‘五十两是多少?云相公,你就给他家还了吧。’那云相公笑笑道:‘敏妹如此说了,小兄弟,这是一百两,你拿回家去吧。快些把眼泪擦干。’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我暗咬了舌头,才知道不是梦,但我哪里敢收。那女子又道:‘小兄弟,你的脚长钉了吗?’我才接了,千恩万谢。他们说要找一间上好的房间,我当然尽心尽力安排妥当,才告退,急急跑回家去。
“一回到家,跟爹妈说了事情如此如此,爹妈不知道怎样感谢云相公他们,担心他们明天一早就走了,还不能见上一眼,让我连夜回旅店去。说无论如何要把那舍不得吃的几个番薯送来去。我想,他们何等人物,怎会稀罕这些东西。怎奈父母一再说道。我也想着再去看看这神仙般的人物,也就收拾好,回旅店。
“那时已过子时,我当然不会去打扰他们休息,只等明天一大早好好伺候他们。正准备躺下歇息。外面却突然吵吵嚷嚷,很是热闹。我想,大概是什么走镖的路过。屏息静听他们是不是要住宿。果然就有‘呯呯碰碰‘的声响。只听有人道:‘这次莫再让那厢跑了。’有人接话道:‘二弟,这次我们邀请各方好手,想来他本事再大,也插翅难飞了。咦,倒是四弟迟迟未露面,不知道到时还来不来?’‘哈哈哈,四弟眠荫宿柳的习性,大哥难道不知道。不过,耽误正事的事却还从来没有做过呢。我们耐心等着就是。只是,最近他好上的人,却大大不妥了。’
“先前那人道:‘却是为何?’‘大哥,你不知道他好上的人是谁吗?’我正在凝神静听。这时我恩人住的那房间门就‘呀’的一声打开了,云相公就站在那里。说话的人听到响声,都往那边瞧,这时刚才说话的人齐声道:‘原来四弟已经先我等到了。’我这才知道原来云相公就是他们口中的‘四弟’,看来他们都是旧相识,可能还是结拜的兄弟,我本来应该对他们像对待云相公一样尊敬,可是听他们背后乱嚼云相公的坏话,不由对那‘二弟’心生厌恶。
“只听云相公道:‘二位哥哥好说了。’便寻伙计出来招呼安排住宿,我这才出了房门,他们一行十一人可难为了我,房间少,人又多,只听刚才被唤作‘二弟’的说:‘捱过今夜就是,大家挤一挤,不必他处另找了。’那位大哥道:‘只是各位还需打起精神。’
“安排停当,这时我才想到一件事,既然有大哥二弟和四弟,按道理应该还有一位三弟的,只是他们没有提到,或许是那人先过世了,但看大家年纪并不大,似乎也无可能。难道是三弟被今夜他们要等的人害死了,所以才准备在这时报仇?看他们都约好了帮手,又做好埋伏,看来这对头确实厉害,所以,我反而隐隐地为云相公担心起来,万一有闪失怎么办,尤其那娇滴滴的女子谁来照顾?想半晌没有一点头绪能帮上忙,也就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又‘呯呯碰碰’一阵急响的敲门声,我点了蜡烛起来,开门时,一座铁塔似的疙瘩就立在那里,本来月色从他后侧照来,却完全被他挡住了,给人感觉就像是遇到一头大黑熊了。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招呼,那‘黑熊’道:‘安排上好的房间来,困死大爷了——’
“我慌忙道:‘今夜不巧,房间客满。’那黑熊‘况’的一声往桌上扔下一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道:‘勿欺大爷没钱。’我哭丧着脸道:‘真不敢骗爷。’他听了我的解释后道:‘都什么本事,还需要这么多帮手。哼——’我以为他会去另寻客店,他却道:‘不行不行,无论如何得在这里歇一宿。可这怎么办呢?’自言自语在那里踱来踱去,忽然道:‘是了,你这间就借给我,你出去随便寻乐子。’这哪里的话,这地方哪里有乐子,荒村野岭的,他见我不乐意,又道:‘行了,那就和大爷挤一挤吧。’说完,就把包袱往桌上一扔,往我的床铺上一躺,活脱脱一个大写的‘大’字摆在床上了,这教我想和他挤一挤又如何挤得。我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却打起呼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