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雨,因为担心山洪,村里每个人都不敢睡觉。就在这天晚上,一个小孩出生了。简直是个灾星,他一出生,山洪就爆发啦!村里的人往山上跑,他们家跑得慢,被洪水卷走了。我记得他父亲就是这么死的。这时候,上游漂来只木盆,他母亲就把他放在木盆里,自己死死抱住盆子,才撑到救援的人起来。
“我们把他们母子捞上岸,发现盆里不仅有婴儿还有只猫鼬,猫鼬抓着根绿色的孔雀翎。他母亲认为孔雀翎是黑天的标志,就想把孩子起名克里希那。我们反对,又不信印度教,起黑天的名字干嘛?就决定叫穆拉亚,孔雀的意思,也是一个王朝的名称,听着就贵气。但他母亲从那之后却信起了黑天,真是命运啊!”长老感叹道。
坎哈激动不已,这就是自己的身世?“我想去看看住过的地方,可以吗?我记得旁边有棵大树,还有猫鼬。”
长老的面色变得不妙,“是啊,你记得没错。洪水过后,你母亲在大树旁建了新家,那只猫鼬也不走了,常在附近转悠,到处偷吃。现在那房子还在,不过你跟母亲一去不回,房子经过村委会决定,给别人住了。”
“我们不是来要房子的,只是想看看。”王教授忙补充。
“看看可以。”长老招手叫孙子,“带他们去吧!只在外面看看,那房子已经是别人的了,别让他们进去。”
自己已经成了外人,长老冰冷的语气让坎哈心里冒酸,不过他并未觉得难受,这里把他当外人,他自己也从未对此地产生过家的感觉。了解自己的身世,完个心愿而已,自己不属于这里,很快就会离开。
长老的孙子带他们到了村子西边,还未到达,坎哈的目光已被大树吸引。村里的树中它最高,树杆最粗壮,枝叶最繁茂,虽然不记得那棵树的具体形状了,但坎哈看到的第一眼,觉得就是它。
树下有间小院,坎哈靠近,有几个小男孩在院中玩耍。
“你们家大人呢?”长老的孙子问。
“到镇上去了。有事?”男孩问。
“没事,你们自己玩。”长老的孙子转头对王教授和坎哈道,“就是这里,自己看吧!”
王教授环视四处,是个好地方,树荫底下不冷不热,遮风挡雨。“怎么样?回想起什么了吗?”他问坎哈。
坎哈摇头,“除了记忆中那点东西,什么都没印象。觉得这里不是我记忆中的地方,这么多年了,布置摆设都变了吧?我也不需要想起什么,这里本来就跟我没瓜葛,最多只是我生命中曾停留过的地方。你们会对经过的一个车站注入感情吗?能再回来看看,我满足了。”
“你真的是小时候与我一起玩过的穆拉亚吗?”长老的孙子突然问。
“怎么?不像?”坎哈疑道。
“我不确实,那时我们太小,现在长大了,人都长变了。你跟他有些像,有些不像。”
“人不可能永远如小孩那般说话呀!性格思想都会随时间发生变化。”
“你想不起我是谁了吗?”
坎哈表示遗憾,“人不可能记得小时候的每件事。以前我们或许很要好,但现在童年的友谊已经淡去,我们形同陌路,以后说不定不会再见面了。”
长老的孙子听了感觉不可思议,“你对待人生的态度跟你的年龄不相符。”
“或许是我经历了太多吧!感觉自己经历过许多事,以前还有些浑浑噩噩,现在越来越清晰了。难道是因为我开始读书的原因?”坎哈扭头冲王教授笑。
王教授对道:“读书确实能开启智慧。”
这时,一个黑影扑面而来,坎哈吓了跳,本能抱住了无法避开的东西。手感毛绒绒的,软软的像肉团,他低头一看,是只猫鼬!
“这家伙!”长老的孙子大惊,“好些年没见到它了,居然还活着?”
“它是谁?”坎哈惊讶问。
“就是一直住在这儿的那只猫鼬啊!跟你一块儿呆在木盆里的。”
“怎么可能活了这么长?”王教授不相信,”猫鼬长得差不多,认错了吧?”
“也许吧!”长老的孙子也不确实,”不过它真的就像认识穆拉亚一样。”
“是的,一出现就跟我亲近,我也觉得它非常熟悉。”坎哈抚摸着猫鼬说,“叔叔,我们走吧!”
“去哪儿?”王教授愣住。
“当然是先回城里,难道要在这儿过夜?这里可没房子给我们住。”坎哈说。
王教授愣了愣,再次征求他的意见,“不看了?”
坎哈抿唇微笑,“看过了,就这样子,还能看什么?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我们走吧!不过,它我得带走。”坎哈把猫鼬举过头顶。
“好,可以。”王教授同意,“那就走吧!”
他们转身返回。
一对男女朝他们迎面而来,与他们擦肩而过,男女进了他们身后的小院。院里的几个小男孩都欢叫起来。
“爸爸妈妈,刚才有两个怪人盯着我们家看。”
“他们在哪儿?”
“刚刚走了。”
听到他们对话,坎哈回头瞧了眼,那对男女也正好往这边张望,他赶紧收回目光。那本是他的房子,现在他成了窥视别人家的怪人。
离开村庄就没有摩的可坐了,全靠两条腿,走到大路边才搭上车。到了城里旅馆,已经是半夜,洗掉身上泥点儿,王教授累得不行,倒在床上就睡。打了会儿小盹,睁眼发现坎哈还很精神,正与猫鼬逗玩。
“曼尼普尔之行就这么结束了?”王教授问他。
坎哈想了想,“应该结束了,该了解的不都了解了吗?我看到了家乡,看到了从前住的房子,还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事漏了吗?”
“没了吧?”王教授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事可做,“不过还真巧了,月护的母亲也叫穆拉。”
“月护是谁?”坎哈问。
“旃陀罗笈多·穆拉亚。”王教授说,“摩揭陀的一位国王。”
“他也叫穆拉亚?”坎哈惊奇。
“那是他的姓,汉译月护·孔雀。说起这位国王,他的身世是个谜,因为这个姓,有人猜测他出身于养孔雀的首陀罗种姓。真如此,他应该就是印度历史上唯一的低种姓出身的国王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篡夺了摩揭陀的王位,成功抵抗了西方外国军队的入侵,这在印度历史上都是罕见的。他开创了一个帝国,就是广为人知的孔雀帝国。”
“原来是他呀!”坎哈恍然大悟,“直接说建立孔雀王朝的人好了,说名字,我还真不知道是谁。”
“你正在读的《摩诃婆罗多》就是在那个时代正式成书的,所以书中有很强的对万王之王、天下共主的敬仰感,只有在大一统的时代才会产生这种皇帝崇拜,而孔雀帝国也是印度历史上少有的实行中央集权的王朝。但印度历史分多合少,长期邦国林立,所以《摩诃婆罗多》中的统一意识被淡忘,人们更关注对黑天的神迹吹捧,直到现代,印度政府为了强调国家统一,才又把这个拾起来宣传。”王教授说着起了些感慨,“曼尼普尔并不是安分之地,这里有独立势力,只是太弱小了,目前闹不出事。”
“政府可以大吹阿周那和曼奴罗公主的婚姻,加强曼尼普尔与印度的联系呀!”坎哈出主意道。
王教授忍俊不禁,“那段婚姻啊!阿周那不负责任,提起裤子就跑的破事,你让印度政府怎么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