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哈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突然把书合上,问王教授,“叔叔,你认为难敌对迦尔纳的友谊是真的吗?”
王教授在厨房做饭,隔着房间大声问:“你看到哪儿了?”
“迦尔纳死了。”
“死了啊?”王教授回到客厅,想了想,回答,“这个问题众说纷纭,有人认为难敌为了对付般度五子才拉拢迦尔纳,有人认为他们的友谊是伟大的,超越了阶级。以前的印度人更认为那是真友谊,歌颂迦尔纳的忠诚,难敌做过那么多错事,坚持启用迦尔纳是唯一英明正确的决定。到现代,印度人似乎开始倾向‘利用说’,反派要有反派的样子,难敌怎么可能真诚待人呢?人物非黑即白,迦尔纳对难敌的忠诚就变得不伦不类,成了可笑的愚忠。”
“为什么会这样呢?”坎哈问。
王教授着了难,“这个问题很难说,新时代有新的解读吧!就像你说的,黑天都被解读成女权代表,还有什么不可能呢。黑天是神,不能有污点,他所有违反正法的行为都得有合理解释。据说般度五子建立天帝城的地方就是现在的新德里,这是印度的首都啊,般度五子就成了印度的正统代表啦,所以他们的形象必须伟光正。迦尔纳出身低种姓,他的经历符合当今印度反种姓制度的舆论需要,所以他也必须是正面形象,怎么能跟着难敌干坏事呢?这样看来,难敌不当烂人,谁当?”
“那么叔叔自己的看法呢?”坎哈又问。
“我自己的看法?”王教授再想了想,“我的看法很简单,我相信他们有真友谊。他们并不是成年后才认识的,而是小时候一起长大。般度五子骂过迦尔纳‘贱种’,难敌从来没用过这种称呼;黑天到象城谈判时,按书上描述,难敌与迦尔纳平起平坐在同一张金椅子上,如果只是利用,根本用不着做到此步。难敌这个人并不把种姓制度当回事,民间传说里,他还喝过贱民的水,这在种姓制度中是严禁的。到不是他思想觉悟高,提倡平等,只是他自我中心惯了,什么都随自己心意而已。也正因为如此,婆罗门更喜欢守规矩的坚战;当然,坚战对婆罗门更大方。
“从故事性和读者的期望来看,他们的友谊也是真的,王子与仆人的友谊,这样的设定寄托着两千年来印度人对平等和知才善用的渴望,难敌是迦尔纳的明主,印度人也希望自己能遇上这样的明主,给自己发挥才能的机会,印度的当权者当然也很渴望身边有迦尔纳这样的忠臣义士。《摩诃婆罗多》这本书出自最高种姓婆罗门之手,却能在不经意间爆出反种姓的闪光点,是部非常神奇的书,各式人物满足了印度各类群体的需求,所以它能流传至今。”
“我也相信他们的友谊是真的。如果他们的友谊是假的,我就再也不相信友谊了!”坎哈倒在沙发上喊。
王教授笑道:“书里人物众多,最受欢迎的是黑天,其次就数迦尔纳了吧!迦尔纳为什么忠于难敌,即使知道了自己身世,也不背叛?因为他很清楚,没有难敌,他这个车夫之子什么都不是,亲生母亲更不可能来与自己相认。黑天与贡蒂的许诺都是虚的,般度五子一旦得胜,就没他的事了,甚至会被黑天除掉;只有难敌给自己的,才是实实在在的,迦尔纳知道站在哪边对自己才最好。”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王教授去开门。
“是谁?”坎哈问。
“邮差。”王教授回答,“有你的快递。”
“我的?”坎哈奇怪了,自己没有亲戚朋友,也没人知道他住这里,怎么有人寄东西来?
拆开信封一看,乐了,“护照!”
“护照终于办下来了。”王教授恭喜他。
坎哈立刻对这本小册子爱不释手。“原来护照长这个样子啊!”他翻来覆去,一页页仔细看,哪怕是空白的,“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去中国了吗?”
“还不行。”王教授笑着对他摇头,“但拿到护照就可以开始申请签证了,明天我们就去申请。”
“好耶!大概要等多久?”
“难说,一星期或更长时间吧!现在中印关系很不好……在离开印度前,坎哈,有件事你必须去了结。”王教授十分严肃道。
“什么事?”坎哈问。不觉得自己有没完成的事。
王教授慎重其事道:“警方告诉我,你的母亲有线索了。”
“啊?”坎哈轻轻惊讶,对这个消息,他非常忐忑不安。
次日,王教授陪同坎哈前往警局,询问寻人的最新进展,一位警官接待了他们。
警官对他们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只是有了些线索和猜想,并未找到穆拉女士本人,而且我们准备终止寻找了。”
“人还没找到,就不找了吗?”王教授对警方的效率和态度表示不满。
“先生,警察无法寻找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穆拉女士极可能不在人世了。”警官解释道。
“是吗?怎么回事?你们的调查结果是什么?”王教授追问。
坎哈紧张得一言不发。
警官说道:“是这样的,当年穆拉女士遭遇了以招工为幌子的骗局。所谓的中介,其实是个人贩子集团,专门诱骗绑架年轻女性。我们在调查过程中,顺手把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了,根据一个人贩子回忆,当年他们确实拐骗了个带着孩子的曼尼普尔邦妇女,到了马杜赖,那女人发觉上当了,企图逃跑,但被他们抓了回去,不过她把她儿子丢在了火车站,他们没找到那小孩。”
“那个女人就是穆拉?”王教授问。
“人贩子拐卖的女人太多,他们记不清名字了。但时间、地点,各种条件都能吻合,应该是她没错。”警官继续说,“他们将穆拉女士转卖给了另一个人口贩卖团伙,之后她被数次转手,然后就没了音讯。”警官摆了个摊手的姿势,表示他们已经尽力。
“什么意思?”这可不是王教授要的结果。
“就是没线索了,我们再没能找到她的去向。先生,这在印度很常见,绝大部分被拐卖的女性都找不回来的,她们要么被卖到红灯区,要么因为出现问题,被人贩子杀掉。就当她死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警官建议道。
“这是不负责任!怎么能不了了之?孩子就坐在这里,你们怎么能是这种态度?”王教授非常不满。
警官无可奈何,面对指责显得不高兴。
坎哈这时开口道:“算了叔叔,就这样吧,我不找了。如果妈妈还活着,她早就出现了。”坎哈立即在结案文件上签字。
王教授想也只有这样了,无果而终,也是种结果,重要的是坎哈自己看得开。
“对了,他们家的地址查到了吗?”王教授想,还是不能完结在此,“我们想去看看老房子,那里是坎哈出生的地方。”
案子已经结束,警官心情愉快,对他提出的要求没有拒绝,“地址有,不过你们去了也没用,那里早已有别人住进去了。”警官拿出份档案,上边有地址。
王教授把它抄下,“谢谢。”最后与警官握手告别。
“要回去看看吗?”出了警局,坎哈问。
“你不想回去看看吗?”王教授反问。
“我不清楚,我对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棵大树,还有猫鼬。”坎哈有点期待,同时也有点紧张,他似乎担心回去后看到的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王教授笑呵呵摸着他的头鼓励,“你连母亲都放下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当离开印度前的一次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