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取得了吉兆,全军欢呼,士气大振。宴丰的遗体在火中焚烧,他的新婚“妻子”为他送别,她穿上了寡妇的白衣,按照习俗,摘下了身上的首饰。妻子佩戴首饰是为了取悦丈夫,丈夫已死,妻子再没有戴首饰的必要。葬礼结束,黑天脱下寡妇袍,换回男装,那个“宴丰的妻子”至此消失,以后再不许提起,甚至连整个事件都不允许存在。
黑天穿上战甲,与阿周那一起坐上战车,今日之战,如果不能扭转前些天的败势,基本大局已定了。
“父王,快看那是谁?”战车上的猛光指向远方。
朝阳升起之处,有人骑马飞奔而来,由于逆着光,众人看不清他是谁。一些人甚至拿起武器警戒。但那身型让木柱王感到非常熟悉。
“那……难道是……”木柱王不敢确定,但已露出惊喜。
神秘骑士穿过营地,直奔大军阵列。般遮罗的武士们认出了那是谁,欢呼叫喊,“束发王子!束发王子来了!”
“是束发!我儿束发终于到了!”木柱王对坚战和黑天高兴道。
黑天露出笑意,对身后的阿周那说:“帕尔特,宴丰没有白牺牲,幸运之神开始眷顾我们了。有束发在,就能牵制住毗湿摩。你要加倍勇猛,面对毗湿摩不可心软,一旦你顾念亲情,胜利就会离你远去。”
“都听你的。摩陀婆,今天我就要结束老祖父的性命。”阿周那握坚神弓甘狄拨。
黑天吹响五生螺号,大军进发。
“今天就要结束战争,回象城庆祝胜利!”难敌叫喊道。
俱卢军齐声回应,为即将胜利而高兴。
毗湿摩没有笑容,他似乎不乐意现在的结果,战争一旦结束,王位归属就尘埃落定了。老祖父面夫表情地吹响进军螺号。
俱卢之野上的大战进入第十天,与前九天差不多,双方军阵正面冲击,犹如两座大山相对崩塌,要比谁埋住了谁。
前九天,都是阿周那的战车冲在最前面,那辆抢夺自甘味林的神车,速度惊人,即将深陷步兵方阵也不会减缓速度,直接碾压过去。而它又几乎没有陷入敌阵的可能,战车上的阿周那不停泼洒箭雨,无穷无尽,挡在战车前的人在战车抵达前就会倒下,对敌人来说,阿周那的战车就是死神。要想打败般度军,必须战胜阿周那。
毗湿摩看到一辆战车冲在最前方,冲向了自己,他料定是阿周那。既然自己已决定在今日结束战斗,对阿周那就不可再留情了,他拉开弓弦,瞄准对方。
但这时,毗湿摩为之一愣。战车上飘扬的旗帜并非阿周那的猿猴旗,他立刻细看车上的武士,不禁陷入了回忆。但并不是美好的记忆,那时自己还年轻,毁了一位少女的前程……
“安芭公主,你到底回来找我了。”毗湿摩痛苦地闭上双眼。
束发直视毗湿摩,连发三箭。
毗湿摩不躲不闪,只是皱眉,三支箭射中了他的胸膛。
“毗湿摩!”束发在战车上喊,“拿起武器,与我战斗!”
“我不会与女人战斗。”毗湿摩回答。
“你不要看不起女人!”束发怒喊,“睁眼好好看看,我是男还是女!”
“就算你用魔法使身体变成男性,也改不了你是女人的本质。你出生时,造物主赐给你女人的身体,你就是个女人。”毗湿摩甚至都不看她,催促车夫避开束发,到别处去战斗。
“你别跑!”束发追了上去,“我不是为复仇而来,这是武士间的决斗!毗湿摩,不要跑!”
毗湿摩完全没有与她战斗的意愿,他现在闭眼睁眼都能看到安芭的身影,那个女孩因他而死,她死前曾说,要回来报仇。多年之后,当他见到束发,就知道安芭回来了。由他造成的悲剧,也将由他自己来偿还。
心有杂念之际,身上又觉一痛,毗湿摩低头见肋下中箭,这支箭不是来自束发方向。毗湿摩看到了飘扬猿猴旗的战车,阿周那正向他接近,朝他放箭。
面对阿周那,毗湿摩就没什么顾虑了,向阿周那拉开弓。然而此刻,黑天驱使战车钻入了束发战车背后,毗湿摩不得不放松弓弦。
束发的箭不停止,如利刃般插进毗湿摩身体。阿周那在束发背后跟着放箭,只要毗湿摩即将还击,他就藏到束发身后。
“好!好啊!阿周那!”毗湿摩又气又感叹,“能想到这个方法,是黑天教你的吧?我不生你的气,因为你终于找到了打败我的方法。每个人都有弱点,懂得利用敌人的弱点,才会成为胜利者。你放了下正法,首先追求胜利,很好!懂得现实为重的人才会成为强者。阿周那,在这方面你胜过了我!”
毗湿摩说完,丢开了弓。他敞开胸膛,“来吧!结束我的生命!我已经活了很多年,是我缔造了俱卢的强盛,我已经完成了使命!我没有后代,可这场亲族间的战争却使我倍受煎熬,让我摆脱它,让我获得解脱!”
束发和阿周那箭如暴雨,毗湿摩浑身插满了箭,他从战车上掉落,犹如星辰陨落了。
“老祖父!”难敌见状大吼。
所有人都吼了起来。
毗湿摩倒地,然而他的身体并未接触地面,他身上的箭太多,以至于将他的身体支起。他就如躺在床上一般,只是这张床由箭组成。
“老祖父!”阿周那跳下战车,他奔过去,跪在了毗湿摩身边,痛哭不止。
“孩子,你为什么要哭?你打败了战无不胜的毗湿摩,应该欢呼。”毗湿摩反问。
阿周那摇头,“不!如果您拿起武器,我根本无法战胜您。这场胜利,根本不算胜利。”
“你就是赢了,没有可推辞的。赢,不仅在于正面对决,使用计谋也可算赢。我的脖子很痛,你为我支撑一下。”毗湿摩说。
阿周那用三支箭做了个支架,撑起毗湿摩的脑袋,如同箭床上有了枕头。毗湿摩发出舒服的一声叹,“这样好多了!能躺在箭床上死去,是武士莫大的荣耀,古往今来,恐怕只有我做到了。谢谢你给了我这种机会。”
“如果可以,我不需要这种胜利。”阿周那听到老祖父这么说,更加伤心难过,“想起您的教诲和关爱,我怎么可以把箭往您身上射!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是个杀死长辈的人!”
“名满天下的大武士怎么像个女人般忧伤?不要难过,所有恩怨都会在这场战争中化解,所有业报都会在这场战争里产生结果。”毗湿摩说着,偏头看向站在战车上的束发,“公主啊!你的心愿实现了,愿你有福。”
束发默默地看着他。她赶来战斗,并不为前世的恩怨,只为今生的国家前程,可毗湿摩却只把她当作前世的讨债人,束发无话可说。
毗湿摩再看向另一辆战车上的车夫,黑天坐在战车上,如同坐着宝座,他手持马鞍,就如据着权杖。这回变毗湿摩无话可说了,面对黑天,什么都不用说,因为聪明人无需用语言表达。
毗湿摩最后平躺,仰望天空中的太阳。“日出之后,太阳慢慢攀升,到了最高点,然后西斜沉入地底。就好比国家,强盛之后注定衰落,谁也不可避免,犹如指间的恒河水,抓不住的。”他叹气道。
大战进行到第十天,因为毗湿摩意外败亡,这天的战斗提前结束了。今日都为毗湿摩而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