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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也不记得是从什么话题开始聊起的,好像是她说你这双鞋很时髦,于是从服装品牌聊到喜爱的设计师生平一直到朋友的服装工作室又转移到彼此做什么工作来美国多久,发散的思维在两个合拍的人之间不住地跳跃跳跃,就仿佛是给他们俩的双脚安上了弹簧,又步调一致地从这个岛屿跳到那个岛屿上,不知道这是一篇什么海,那么多小岛,岛和岛之间距离又那么近,“你去过爱琴海吗”,“去过”,对了,这是“爱情”海,他们俩爱情有那么一点儿萌芽的地方,一切距离都只是心的幻想,心近距离便只有一寸,心远,天涯海角都找不见。
但我知道这样一个晚上的夜谈不足以让这两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之间产生稳定的爱情,但好感一定是大大增强的了,印象里余生很难得和别人聊得畅快,他常常是一个人的,一个人做着很多事情,我忘了说余生的工作,程序工程师,在我看来枯燥到不能再枯燥的一串串字符,高中时候电脑课老师教的编程入门就已经折煞我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从小对数学、逻辑一类的事物极其敏感,他说对计算机感兴趣,高中毕业出国以后在波士顿晃荡几年以后决定改邪归正,学起编程,他就好像是有天赋的,一切学习就像是回忆那样得心应手。
程序工程师的工作付与他丰厚的报酬,不再让父母汇钱,自己的银行卡账户下就有了足够两个人用的钱。高中时谈的那个女朋友也已经分手,异地恋是困难的,更何况异国,诸多考验,他后来跟我说起的时候用“折磨”一词,“异地恋是很容易逃避的,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我心里对她还有点儿喜欢,又好像不太喜欢了,那样的距离把我们俩牵扯的若即若离,时差也导致我们之间的联络出现空缺,我总不能就为了回复她的消息就颠倒日夜吧。我不会为她放弃我的生活,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全部生活。可能是我想的太明白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有点自私吗,其实我觉得不算是自私。两个人不能彼此理解就不算合适,那时候她还一直打来电话哭,女孩儿哭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事了,距离感让她在感情方面无理取闹,我不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可是两个国家,一个太平洋和美洲大陆的距离割裂了我们的信任,这样的感情,我有的时候想想,要不然放弃算了。也同样是距离,一直拖着这个决定,其实我的心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从来不忍心提,道别这样郑重其事的事情我们不能在电话里草草了事,视频聊天也太敷衍,回国了以后,一见面看她笑又不忍心,总想着拖一拖的,是我不好,耽误了她那些年。她,你知道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她需要安稳的人生,需要留在中国,找一个繁华的大城市,住进重重叠叠的楼房里某一扇明亮的小窗子。如果重来的话,我不会追她那三年。但没办法重来,我并不后悔,但我怕她在后悔。去年她结婚,寄给我请柬,我没去,以工作为由推脱,又是逃避。我这样的人,那三年是哪来的勇气。”
谈话是在前两年,他去斯德哥尔摩看我的夜里,在我租下的住处,他坐着喝酒,我横卧在布面沙发上睁着眼睛听他讲话。我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就是他买的,房间的酒瓶也是他收拾的,我醒来的时候茶几上已经空无一物,出门看到的垃圾分类处,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露出啤酒的瓶口。酒是喝了很多,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异常清醒,可能说完心事畅快了吧,后面几天他没再提过这些琐碎的伤心事,玩得很开心,并且邀请我什么时候去美国畅游一圈。我说好的,但是知道今天才第二次踏上美洲大陆,第一次是很早以前了,高中学校的夏令营,他的未来蓝图里还没画上美洲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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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恋爱的不多,意中人很少,平日里又有拒人千里的冷漠,他的冷漠和陆燊不同,陆燊是桀骜的,他十几岁的时候心里可是藏着雄鹰,我眼睁睁看着着他眼睛里熠熠的闪光黯淡下去,为了所谓前程和期望,辜负了满身的傲气和上天的赏赐,天知道他那时候多爱音乐,他一个人去了奥地利考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都寄到了,他却没有离开的办法。他说他挺羡慕我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能轻易得到父母的支持。对不起,我跑题了,我明明在说余生的,就这样扯到了陆燊。没办法,这话题停不了了,那我便继续讲陆燊吧。
讲过很多他和礼云的故事,却没怎么讲过他这个人,有点儿难描述,以前觉得他是那种做了决定就能随时决绝离开的那种人,我很佩服他语气里的果断和不屑一顾,那种把全世界都踩在脚下的不羁,“浪子”很适合形容他的气质,但他的浪,被很多似有若无的细线给牵引着,他就像那只高三那年春天在操场放飞的风筝,可以翱翔,但只能飞那么远,偷偷挣断,就面临坠地的危险。我们曾试着帮他接线,让背负梦想的他飞得更远,他有乘风而起的双翼,有好看鲜艳的色彩,只可惜他是一只风筝,不是任意翱翔的雄鹰。接上一卷又一卷的风筝线也飞不到他真正要到达的地方,可他已经上过高空,俯瞰过广袤大地,他的心,怎会在臣服于这小小城市呢。风筝线被他父母拉回来的时候,他是无奈的,他听见他的父母说“我们为你铺好了前路,你尽管去走,我们是为你好的”,可是这样的好他不想领情,那条路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他在高空之时见过的千千万万中热闹非凡的一条。他的大学去长沙学医,就算不乐意,父母之命还是要遵从的。
大学以后周围的人各自恋爱,我看过陆燊在朋友圈里发过的女孩儿与他的合照,但因为城市之间隔得太远,他不常回家,我们也就很少见面,四年间去见过他一次,那会儿刚好和女友分手,说实话我对他那几年的生活所知也寥寥无几,要不是有社交网站,但他也并不是热衷发动态的那类人。
礼云在上海,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前谈了一个男朋友,高中隔壁班的男同学,起因男孩来找她聊天,你来我往之后就熟络了。她说刚开始只是觉得这人蛮好的,也很有趣,想着在一起试试吧,后来却没想到会在一起这么久,做很多小女生才会做的事情,跑好几个商场给他挑礼物,做甜点饼干的时候邮寄一份给他,两人是异地,一南一北,上海和长春。男生回家的时候总是买到上海的机票,去学校见她,再带着她和行李回家。很甜的爱情。我站在一侧观望,那时候以为他们能够一路走到头,可到最后,分开的理由我也不太明了,这是私人的事,她不明讲,便是她不愿,我也不再多说。
身边人的感情状态一直在交替更新,我自己的也是,碰上过很多不错的人,相遇时以为是擦肩而过,再遇时竟发现早已埋下情种多时。
我隔着几十米空旷的距离呼吸和微笑,看见他们眼里盈盈笑意,感到缘分可贵。
踩着脚下的皮质高跟鞋离开,在睡前给余生发去短信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