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该将我杀掉了、”
刀疤脸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嘲讽,而是理应如此的语气,好似这只是在叙述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话引入了耳,阿木摇了摇头,出声道:“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不能杀你、”
听此,刀疤脸摇了摇头道:“如果你要杀死神侯,就必须要先杀掉我、”
阿木不解,只是问道:“为什么?”
“神侯乃是世间至极无情冷血的纯粹之人,如果你要杀他必须成为更纯粹更至极的冷血、”
阿木再无平日的乖戾,看着刀疤脸摇了摇头,只是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正因于此,你杀了我才会更能得到冷血最极致的释放,不然……你身体内任何一丝的情感,都将在你杀神侯的道路上产生凝滞,成为你人性上的弱点而导致失败、”
阿木思索半晌后,摇了摇头,接着才道,“人最大的冷血是杀掉自己,不然就成为不了最纯粹的冷血,只能说是故作冷血无情……所以冷血绝不是一记杀人的好手段、”
刀疤脸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好手段?”
阿木想了想,出声道:“……一直跟在他身边,终有机会杀掉他的、”
十三年前,冬雪寒门,刀疤脸脸上还没有伤疤,他还只是一个只爱练刀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孤苦伶仃,无亲无故,但他心中却有一个心仪已久的姑娘。
姑娘是个喜爱江湖侠客的富家闺秀,所以他立志练刀要成为一世侠客、
但富家闺秀从不知有这样一个人,毕竟心仪她的人实在太多,岂能哪一个都知道,更何况练刀的年轻人连与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并不是年轻人不想说,而是从来没有靠近过的机会,如果将富家子女与贫寒子弟
的距离打起比方,那便是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
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终其一生年轻人也难以靠近姑娘半步、但贫寒的年轻人淳朴的心中却一直想,只要成为了名扬天下的江湖客,便有了接近心仪姑娘的机会。
为此他很乐观,很勤奋,一边练刀一边惦记着姑娘,也是很幸福洋溢的过后,如果无人来扰,或许他会这样练下去一辈子的刀。
终于有一日,机缘主动找来了,他终于有了一次接近姑娘的机会,并不是他成为了闻名的刀客,而是因为山路砍柴时他遇到了一行带有华服护卫、富贵马车的队伍。
一个护卫将其拦下,给予了他很多金子,请求让他帮忙带路进城,他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金子,但贫寒而淳朴的年轻人并不对钱动心,只是直盯盯的看着护卫的佩刀,他从未见过如此大气的刀,他平日练的都是砍柴的柴刀、
……最终年轻人带着一把佩刀给他们带起了路,而进了城后,护卫不经意的向其打听城中最美的女子是谁。
最美的女子是谁?当然是心仪的女子才是最美的,这是常理,而年轻人最心仪的自然是那个喜爱江湖侠客的富家闺秀。
护卫想去看一看,年轻人当然也想去看看,身边带着一群华衣,趁着狐假虎威,或许还能凑着说上一句话,年轻人心中不由得悸动窃喜。
伴着渐渐入了夜,一行人缓缓来到了一个富贵的家府,这是年轻人一直希望踏入接近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在这一夜……变得血流成河,府中之人尽数屠灭,而那个女子则被迫捉入最华丽的马车之内,而待她出来后,已是丝发凌乱,衣衫不整,抱着肩瑟瑟发抖,眼中呆滞,嘴中痴痴低喃,整个人再无平日的灵动秀气。
年轻人手中攥着那把引路的来的佩刀,他举起刀冲向那辆华丽富贵的马车,最终不出意料的,脸上被劈下长长一刀,斜纵横贯脸颊。
……这一夜的半年后,他自这枯败的院府中,带出了一个婴儿,漫身血色、
而院内孤自躺着一个开腹的妇人,血液满地,她自杀了,但她忘了将孩子取出,或许她从未想过要将孩子生下来,这是罪与恶的交缠之物、哪怕生出来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最爱的人死了,这是他最爱的姑娘,他爱了十多年,但却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是那夜的近在咫尺他也没有上去说一句话……自卑、自责、自恨早已撕裂了他的心、
面带刀疤的年轻人走进府中,以那把得来的佩刀笨拙的开腹,或幸运或不幸的是,取出了活着的婴儿留下了一丝薪火、
三年后,他孤身走进了神侯府,这是罪与怨、恨与恶的发源地、他来了,他知道杀不了他,但他依然来了,而且是来当卑贱的走狗的、
因为他要时时刻刻的看着马车里的那个男人,时时刻刻的记着那一夜的怨恨与罪孽……
他是在自我刑虐,对心脏的刑虐……他要一辈子对着自己刀割,日日夜夜而不停息的凌迟着自己。
阿木看着此时的面露悲色的刀疤脸问,道:“你在回想着什么?”
“是的、”刀疤脸点了点头,道、“我想我将来再也握不了刀了、”
刀疤脸话音一落,阿木正好错愕间,已经平空刀光一闪,刀疤脸四肢手足上各自割出了一道血痕,诸条筋脉纷纷开裂,扑通、他身体栽在了地上,强壮的身体顿时萎软躺地
阿木愣住了,面色颤动,现在他的确再也握不了刀了、
刀疤脸倒在地上,四肢流出的血液混着泥土,脸色渐渐苍白,但他竟在这一刻笑了起来。
阿木看着那个面带刀疤的笑,心底不由得抽痛……
下一刻,阿木转过身子,迈动步子向外走,只是道了一句:“等着我,我会让你再次握刀的、”
阿木声音波澜不惊,神色也是静如止水,但是他的口中已经渐渐蔓延出了一丝血咸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中是多么的绞痛、
而林中回荡着一道粗犷而放肆的大笑,大笑之中容易令人听出狂妄自大,但是…唯有阿木听的出其中的悲色、
阿木知道刀疤脸的一切,但唯独不知晓那个马车里的男人是谁,自小做梦都想着要杀死那个男人,今日他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
七日后,北方之地,华丽的宫府。
一个锦绣衣服的微佝男子,淡淡的看着脚前跪在地上的少年、
“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
“他二人一死一废,只有我的性命完好保全、”
“为什么只有你保全了性命?”
阿木道:“我与其做了个交易,为其杀一人、”
“杀我?”
“是的、”
神王放生大笑了起来,“好啊好、阿木你实在是个不世之才啊、哈哈哈……”
阿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神王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但是此刻他莫名的想要笑,没来由觉得可笑、
京城另处,钦天监、
神王淡淡一笑,道:“天师,正如你算,苏家之子现身了、”
天师点了点头,淡淡看向他道:“而且他已经迈入地玄之境了、”
神王一怔,接着笑出声道:“天师莫要说笑了,迈入地玄之境岂是这般轻易的、”
天师淡淡道:“神王莫要再顽固不化了,祸种已成何必袖遮双目自欺欺人?”
话音入耳,神侯顿时笑容僵住,怔怔问道:“四年……怎么可能,修百年皆难以入地玄,他怎么可能四年便迈入此境……?”
“苏家气运深厚,余下五百年皆加于此子身上,再加上再遇有人指点,四年迈入并不算难、”
神王怔道:“有人指点?”
高守士道:“玄武龟蛇之首,南斗六星旁时隐时现一微赤薄云……”
神王打断他,睁眼直道:“我不要听星象,我要知道他是谁、”
高守士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道:“神王回吧,老夫也该退回深山了、”
神王道:“你这是何意?”
“趋吉避凶,老夫只是不想再于神王身边徒劳的等待罪祸了、”
高守士言罢,信步而出,只听得神王在神侯喝问道:“你难道放弃寻找你的命盘,忘记了你的长生道了吗、”
“天运命盘在于四年前便已是到了在下手中,何须再徒劳麻烦神王之手、此后,长生道大可由己寻求、”
伴着声音渐渐消散,高守士已消逝在了黑夜之中。
神王勃然大怒,一手运出,数十丈的观星台轰然爆碎、眼中森然杀意直慑人心